一个人,倘若他活着的时候,因为别人而不知该何去何从,那么,他就真的拥有太多牵挂,拥有太多痛苦。
太苦的滋味,世上没有人会喜欢。
门,终于又被风吹开了,曹飞大可以直步而入,但他却没有抬脚,他只是把门自外面拉紧、关好,然后再会心一笑,最后才又推门而入。
他觉得如此才像一个丈夫回到家的样子。
他的生活并没有多少惊喜,但他一直想要为自己的女人创造惊喜。
跨过门槛,人与身心一并交给了屋里。
所以,这将会是一个屋里的故事。
屋里的故事向来很小,但这故事却很大。
小小的屋里分隔有小小的客厅,小小的客厅还是那么干净。
孤桌。
孤桌上依旧是孤灯,并不很亮,但在这里却有种温暖宁静的感觉,仿佛这里的灯光才是真实的,外面的灯光是虚假的。
真实的家,真实的人。
有了这些真实,曹飞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终于回到家了,平平安安地回到家了。
这很不容易。
因为在他过去的十几年里,总是距离死亡很近。
所以,为了幸福,远离死亡,才是他最需要的,也是他最渴望的。
现在他毕竟没有令自己的女人失望。
但是......
他又忍不住皱眉,对着空荡荡的屋里发出疑问:“她的人呢?人在哪里?”
厨房里根本连灯光都没有,更没有饭菜与热汤的香气。
她住的那间屋子,门也是关着的。
曹飞似乎是怔了怔,但他还是回头向站在门口的黎朝笑了笑,道:“她也许今天活计过多,累的早已睡下了......其实她一向很早就睡的。”
黎朝正想笑一笑,在他看来,即便是违心的笑容,也有必要留下一个给曹飞,因为也许,这将会是他最后一次对曹飞的笑。
但他还没有笑出来的时候,面上的肌肉忽然已僵硬。
他已听到一阵阵的呻吟声,女人痛苦的呻吟声。
这是垂死挣扎的征兆!
呻吟声正是从女主人的那间屋子里传出来的。
曹飞的脸色立刻也变了,皱眉变成了惊悚,他一步冲过去,用力砰砰砰地拍门,大声道:“你怎么了?你......你怎么了!请开门!”
屋子里没有回应,呻吟声似乎是停止了,甚至连艰难的喘气声都已停止。
她显然是想回答屋子外的人,想呼唤,却已发不出声音。
曹飞的额上已沁出了冷汗,用力以肩头撞开了门。
黎朝似乎也有些意外,因为做这一切的人,手脚似乎有些不够干净利索,这有点违背了他当初的嘱托。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要事成就行。
不忍之下,他黯然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勇气去看曹飞此刻面上的表情。
因为在他看来,接下来的画面会是这样的:
一个男人见到自己心上的女人正在作垂死挣扎,会有多么痛苦?会痛苦多久?
黎朝此刻觉得,即便是人心也一样会出汗的!
他非但不敢看,不忍看,简直连想都不敢去想。
但世事有时候总是令人出乎意料。
因为该想的人不去想,不该想的人却已多想。
也因为当门被撞开后,黎朝就再没有听到别的声音。
没有声音,就意味着事有偏颇。
在黎朝想来,或许,曹飞是由于受不了这可怕的打击,从而自我气急晕了过去。
静,永远不会带给一个人他想要的结局。
发狂,愤怒,自残,才会是结局发展的须要。
若没有这些,就说明一切都不正常。
黎朝忽然间已感觉到了不正常。
他连忙张开眼,然后,他就很清楚地看到曹飞还站在门口处,似是在发怔,又似是在出神思虑其他事情。
很奇怪的是,曹飞脸上的表情竟只有出神,却没有一丝半点的惊异,也没有一丝半点的悲戚。
似乎......
他才该是扮演黎朝那个故事角色的人,而黎朝才该是在打击中气急晕死过去的人。
风,吹进屋里,吹得很不是时候,灯光,照在屋里,也照得很起伏不定,仿佛屋里的一切都是没有定设的。
故事没有了它该有的结局。
因为那间屋子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怕黎朝永远也想不到的。
他实在也不该想得到。
因为他看到了血。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血。
很多很多的血,很鲜红很鲜红的血。
然后......
黎朝就看到了倒卧在血泊中的人。
但他忽然间有种双眼已瞎了的感觉,因为他永远也想不到这倒卧血泊中、作垂死挣扎的人竟是他的女人!那个叫做“冰茹”的女人!
黎朝的血已冻结,心已一沉再沉。
曹飞依然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瞧着黎朝,面上的表情很奇特。
他似乎比黎朝更清楚这一切。
他并没有这样惊呼:“冰茹姐怎会在这里?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是冷冷道了一句:“这一次,她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的。”
黎朝根本没有在听曹飞的说话,他的心似被割裂,扑过去,抱起了血泊中的冰茹,试探她的脉搏和呼吸。
他什么也没有想,他只希望老天能够再给他一次机会!一次让他救治冰茹一命的机会!
机会已逝,他已绝望。
冰茹终于张开了眼睛,看到了黎朝。
她眼睛立刻涌出了泪,是悲哀的泪,也是欢喜的泪。
她临死前毕竟还是见到了自己心爱的男人。
黎朝也已泪水盈眶,柔声道:“振作些,你还有我,即使这个世界没了,你也一样还有我,你绝不能死,绝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冰茹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这句话,只是断续着道:“这件事,你错了,这个人,你也认识错了。”
黎朝道:“曹飞......曹飞吗?”
冰茹道:“不错,是他。”
黎朝惨然道:“是,我错了!我本不该认识他的!”
冰茹道:“你该知道,世上本没有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会和你交朋友,他们看中的只是你的血,你的肉,还有你的利用价值。”
黎朝的声音已嘶哑,一字字道:“是我害了你!是我不该交朋友!是我对不起你!”
冰茹突然用力抓住了他的手,道:“你一直对我好,即便是杀手,你的良知也一直都在,你虽杀人,但只杀该杀之人,从不伤天害理,所以,我并不后悔,也并不害怕。”
黎朝道:“你该后悔,你至少该后悔认识了我,到头来还是我把你害死了!”
冰茹道:“别把什么都揽在自己的头上,害我的不是你,是曹飞,更是她。”
黎朝道:“她?”
冰茹泪落似雨,道:“她骗了曹飞,曹飞……曹飞却骗了你。”
黎朝道:“我没有保护好你.....”
冰茹的身子抽搐一下,指甲已刺人黎朝的肉里,道:“曹飞不仅这次骗了你......他一直都在骗你,在你救他的时候......他就一直都在替那女人谋害你的一生,其实我早已有所察觉,我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你。”
她说话的声音忽然清楚了起来,仿佛已有了生机。
但黎朝却知道那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