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入世,世顾人生。
这两者通常都有许许多多事是完全不公道的。
譬如说,有些人一生忙碌,完成了一件又一件的难事,但只漏掉了一件事,这件事往往会令他抱恨终生,非但别人替他觉得可惜,他自己也会替自己觉得可惜,他甚至是觉得自己万分不幸。
气运,通常都会悄然降临,没人能够瞧得准它的时机。
所以,当一些人在感概“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时候,另外一些人却已在享受着气运带来的好处,永永远远的好处。
就像易寒宇和白小小这种人,他和她十几年以来也许都只探过一次坟,盗过一次墓,但他和她此刻却臆度当然,轻松自在。
别人的遭遇,永远都不会是他和她的遭遇。
而他和她的气运,也永远不会是别人的气运。
别人很难,被一道道艰险所阻、所困。
他和她却很易,简直就是顺顺当当,闲庭信步,游玩一般。
游戏人间,果不如此。
游戏中的“分”,只是为了结局的“汇”。
一个时辰之后,两道身影几乎同时到达坟墓内的同一个地方。
这下两道身影都有些傻眼,两道身影都同时讶然互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易寒宇摸摸鼻子,道:“呃,看来又是咱们两个最先进入了宝藏的中心之处。”
白小小道:“怎么?看起来你很不想碰见我的样子?”
易寒宇道:“哪里话来......”
话到一半,他就立刻闭上了嘴。
不仅是他闭上了嘴,白小小也突然一怔,两人都静了。
两人都在静中求静。
视线所及,映入两人眼帘的,是一个极其广阔的空间。
空间很空,简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空间的最中心位置悬浮着一具棺材,檀木所制,看上去平平无奇。
但无奇中却有奇迹,那檀木悬棺竟是完好无损的,抗住了岁月的变迁,兀未朽烂。
空间在发霉,悬棺却在詹新。
新的沉淀,生出新的物事,那悬棺周身已是缠绕着一种气体,一种易寒宇再熟悉不过的气体。
煞气。
世间万物在岁月长河的积郁之下,都会相当变质。
煞气亦不例外。
此刻,缠绕在悬棺周身的煞气竟已有了颜色,紫色的。
变中之变,那些煞气在变故中已到了有灵的阶段。
煞气有灵,亘古而来,化作了一头紫色的狮子。
狮子看上起很凶,却很平静。
它轻飘飘地坐在棺材之上,似乎是在守护着棺材。
似乎,它有它的来处,也似乎,它有它的去处。
狮子是猛兽,它虽然只是呆坐,可身上却时时刻刻在涌动着无与伦比的威势。
它那滔天的惟威滚滚而出,有着一股子惊世的霸道与恶寒。
紫影笼罩而下,仿佛要腐蚀万物,吞噬世界。
这是永恒中的变动。
这也是变动中的抹除、新生。
易寒宇和白小小都在怔怔地看着棺材,远远地站着。
但两人都在觉着自己站得还不够远,两人都是一动也不敢动,就连呼吸也都是小心翼翼的,只怕惊动了那头狮子。
易寒宇向来是个极度冷静之辈,当白小小欲要在瞬息间以疾速抽身而退的时候,他念头闪过,及时举手制止了白小小的所有动作。
白小小向他投来疑问之色,暗里传音道:“此时不退,更待何时?你想涉险找死不成?”
易寒宇摇了摇头,面上露出苦笑,传音回道:“理智告诉我,只怕你这一动身,闹出了动静,才是死得更快些,你死不要紧,还会拖累我跟着一起死!”
白小小闻言吞了吞唾沫,念头一闪而回,吃吃道:“那......那......那咱们该当如何是好?总不能一直呆在这等死吧?”
易寒宇继续摇头苦笑,道:“就眼下这状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且仔细瞧瞧,其实咱们两个早已误进过头了!”
白小小道:“误进过头?”
易寒宇道:“不错,真真的误进过头,你我此刻已是站在了煞气的流动边缘,我这边还好些,你那边更加糟糕。”
白小小道:“怎么讲?”
易寒宇道:“因为在我看来,你已触碰到了一丝丝的煞气!”
白小小暗暗惊呼,道:“啊!......那我该......”
易寒宇道:“别慌!也别乱!你只要暂且保持不动,应该还是安全的!”
白小小道:“我......我不能缓缓后撤吗?”
易寒宇摇头道:“万万不可!一旦你稍有动作,便会惊扰到那头紫色狮子,到那时,你除了死还是死,别无他路!”
白小小道:“你呢?”
易寒宇叹了口气,道:“我也一样......”
时间在流逝,两人的汗水也在流逝。
白小小的身子只能闲住,但她的心却再也闲不住,隔了片刻,她在传音中没话找话,道:“大大,你后不后悔遇上我?”
易寒宇回道:“既已遇上,就没有后不后悔一说。”
白小小道:“你不怪我拉你垫背?不怪我连累你陷入诸多险境?”
易寒宇叹气道:“该遇的迟早会遇,该来的迟早会来,我不怪你。”
白小小道:“真的?”
易寒宇道:“真的,我非但不怪你,就二当家一事,我还要谢谢你。”
白小小瞧着他,目中充满了感激。
她忽然间觉得易寒宇骨子里很冷傲,但也有一种很奇特的深沉,一种很温暖的深沉。
相遇这么久,现在被困于这发霉的空间里,她才有机会细细品味着易寒宇的独有特性。
淡光往他的脸庞斜照过来。
白小小这才发现他头上的发丝其实并不是纯黑的,而是略略带了些微深紫色,有点像煞气的颜色。
虽然这一特征很不明显,但她还是很好地看出来了。
除此之外,她还发现了他的一双眼睛很深邃,深邃到让她看着就有一种仿佛置身大海和蓝天的感觉。
他的眼睛竟也不是纯黑的!
他的眼球甚至不是纯色的!
每当他眨眼睛的时候,就会显得很遥远、很空灵,甚至给人一种他本不存在的感觉!
脸庞之下,再往下看......
他的衣衫已很陈旧残破,已有多日未洗涤。
又有谁能想到在如此不起眼,如此破旧的外表躯壳里,竟然藏着那么坚毅的意志,那么重情的人格,那么逆世的灵魂!
白小小瞧着他,神情已有些恍惚。
她不知不觉已陷入了他的独特世界里!
这一刻,她忽然能感觉到他早已忍受过煎熬,各式各样不同的煎熬,折磨。
世俗在打击他,曾经的****也在打击他,但他却还是没有倒下去!
因为他的生命比世俗还要冷酷!比****还要黑暗!
物极必反!他冷酷与黑暗过头了,致使他反而能给别人带来温暖,带来光明。
他能带给一些人永远的快乐,却默默将痛苦与悲伤留给了自己。
怎奈他的真挚与温暖并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
世人并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世人。
白小小的眼眶已有些微热泪。
那泪很细,但却流下了她的面颊......
她又回到了他的那双眼眸里。
一切都变得更透彻了,她从他那冷傲的眸子里,突然又感受到了一种寂寞之意。
普遍世俗之下,当一个人觉得寂寞的时候,就表示那个人正在渴望着友情。
但他却是例外,他眸子里的神色表明他根本没有刻意在乎过友情,他似乎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主动与情感,在他来说,几乎也变成了件很奢侈的事情。
别人好,他也好,别人坏,他也坏,别人能为他死,他也会为别人死。
品味至此,白小小不禁暗自惊叹:“大大好狂妄!好狂妄的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