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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德爬的大风车,确切地说,叫风力发电机,再确切点,叫三叶片水平轴风力发电机。
风车是靠风来发电的机器,风力发电机的转轴横置,头上插了叶片三支,叶片推动叶轮旋转,将风能向电能转换。太过学术的称呼晦涩而拗口,人们都习惯简单易懂地叫它大风车。
风场里的人都很简单,也喜欢把复杂的事简单化,他们互相起一些顺口的诨名绰号,这样叫起来像行走江湖的好兄弟一样铁,哥们儿之间,代称用的太多,常常会记不起彼此的真实姓名。
在有皇帝的时代,就流行着字甚号谁又名啥的传统,这种文化在风场得到了发扬和传承。
风车有多大?光是那拔地而起的塔筒,就有三十层楼那么高。塔筒安装在地面的基座上,支撑着上面的机舱。机舱前面挂着发电机,发电机连着叶轮,这些部件组装成风机的脑袋,脑袋里则塞满了各种机械、电气设备。塔筒内部是一个自下而上的巨大通道,通道里装有一架从塔底通往顶端的天梯。在大风车里工作,需要掌握的最基本技能,就是往上爬。
往上爬是企业文化,集团总部的一栋办公楼的侧面,被改造成一个巨大的攀岩墙,公司每年都会组织集体攀岩比赛。这是创始人的一个情结,他说:小到个人,大到公司,我们都必须具备往上爬的素质。当年,我作为大学校园里的一个小教员,没有满足于自己稳定的工作,正是这种“往上爬”的精神,让我走出校园,开始创业,一路摸爬滚打,带领公司成为行业龙头。
虽然创始人喜欢这么说,但元力创能并不是行业龙头,在行业里,稍具规模的企业都会说自己是龙头,其实谁是龙头无所谓,重要的是新能源行业正在蓬勃发展。响应时代的召唤,各路资金、资源在优惠政策的加持下,蜂拥进入这个行业,不断地有后起之秀、创业黑马出现,他们快如闪电,每一个,都可能成为未来产业中的航空母舰。
不过当龙头也没什么好的,因为高处不胜寒,容易失去继续往上爬的空间。即便不是龙头,也并不妨碍创始人的文化自信。给投资人介绍时,他要宣传自己的“往上爬”的文化;年会上演讲,他要强调“往上爬”的文化;在新闻采访里,他会聊到“往上爬”的文化,总之,他给每一个人讲自己白手起家的故事,为大家描绘登顶后一览众山小的壮美景象。创始人希望每一位员工都能拥有积极向上的意志,克服“往上爬”的艰辛,砥砺前行。这种“往上爬”的企业文化形成一种积极的竞争氛围,激发每个员工的潜能,提升工作效率。
即使在爬风机的时候,李德德也会思考一些问题。他经常在爬到机舱时顺便参透了一条人生哲理。李德德打开机舱顶上的天窗,探出半个身子,俯瞰四周,这上面的景色确实美不胜收,让人心旷神怡。
李德德到的第一个项目,是华奥新源集团在乌井苏木建设的风电场项目,简称华奥乌井项目。刚到乌井苏木,李德德有些失落,这里的工作条件和在宣传片里看到的情况南辕北辙。
苏木差不多属于乡镇级别,但乌井苏木看起来不过是个规模稍大点儿的村子,就像村口的六六超市一样,只不过是个挂了超市招牌的小卖部。李德德站在六六超市门口,看着眼前的破院矮房,在心里画了无数个问号。
李德德拨通电话,项目经理丁武雄安排青峰出来接他。
青峰和李德德是同一批的新员工,不同的是,青峰招聘自社会,李德德招聘自校园,社会招聘的员工,录用后直接开始实习,而校园招聘的员工,在录用时还没有拿到毕业证,所以实习时间推后。公司规定,客户服务系统的员工要在制造系统实习满三个月,才能进入风场工作。青峰早实习早结束,比李德德先到项目。
青峰帮李德德提了一个包,李德德随他往村里走。沿着六六超市往村口方向的第二条路走到尽头,来到一个户家的小院子门口,红砖墙上挂了一面银底蓝字的金属牌匾,写着四个大字“元力创能”,这就是项目部了。
院子里两间正房是行政办公区和员工宿舍;两间凉房,一间做库房,一间做厨房。院子东侧的碳仓旁边,立着一颗小梨树,树旁有一架洋井,是项目部唯一的取水源。这样的打水井在城市里已经绝迹,但在乌井苏木家家都有,并不稀罕。院子西北角用木头方子和木板搭了一个简易的杂物棚,木棚里的两个汽油桶和一些零件都沾满了粘稠的黑油。李德德见那木板上印着“元力电气”的字样,便知道这块板子来自装主控柜的包装箱。
放下行李还没坐稳,乌井苏木刮起大风。风力十足,吹蹋了项目部的杂物棚。李德德脱掉白衬衫、西装裤,换了连体工作服,顶着黄风黄沙参与到木棚的重建工作中。直到风停时,木棚才得以修复。李德德算是完成了到项目的第一个工作任务。
风带来了云,云带来了雨,刚把木棚修复,雨就下得哩哩啦啦。到了傍晚,雨停云散,草原上并排架起两道彩虹,燥热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空气透明的厉害,李德德能清楚地看到村子北面贴在地平线上的风场,那里,上百台风车正整齐划一地转动,这才是招聘时看到的宣传画面。
青峰说那是杭盖项目,离这儿35公里。李德德说那我岂不是长了千里眼?
大自然赏赐了千里眼,但没收了现代化。项目部里唯一的一张床在丁武雄的房间里,其余几个宿舍的住宿条件是土炕。三盘通伸的火炕占据了宿舍内大部分空间,它如此之大,以至于再来一个项目部的人也能睡得下。火炕上配有宽敞的炕桌,笔记本电脑放在炕桌上,可以很方便的开展工作。
彩虹草原大风车赏心悦目,眼界无穷世界宽莺歌燕舞。李德德坐在梨树旁洗涤心灵,觉得住着平房睡着土炕参与新能源建设也挺炫酷。
丁武雄交给李德德的工作并不炫酷。在炕上开会时,他操着一口西北偏北口音的普通话,指着墙上的进度表说:“我们项目的吊装任务马上要结束,吊装结束的时候,质检部的人就要来。”
于是李德德被安排留在项目部补写机组吊装档案。丁武雄把一本填好的档案往炕头一扔,荡起一屋浮尘。“你就照着这个填。要讲技巧,要有变化。关键是,一定不能超出合格值的范围,要数据合理,要符合逻辑,不懂就问,你懂了吗?”
那档案厚得像新华字典。李德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开始工作。
编造数据的工作枯燥无味,李德德希望挑战能够加倍,但补完吊装档案,丁武雄安排了更多的杂活让他去做。
又过了些时日,项目部好像已无杂可打,丁武雄将李德德叫到办公室——就是正房最大的那间屋子。
“明天你去指导接线。”丁武雄说。
“丁武哥。”李德德第一次打电话给丁武雄时称呼他为丁总,可到了项目部他发现大家不称“总”都叫“哥”,于是立即改正。叫哥亲切,有利于团结。
“我没接过线,还不太懂。”李德德说。
“没关系,这里有接线工艺,你晚上学习学习。前面已经给安装方的工人做过技术交底,他们也早接完了几台,都知道咋弄。你的主要任务就是检查,按工艺检查,搞的不行就让他们重搞,一定要盯紧这帮卖沟子的。”丁武雄思考了一下,隔着两个屋子往宿舍喊话:“青峰,你明天不用去吊装,带小李去会会老王。”
青峰交给李德德一份打印好的接线工艺,说:“你要学的,都在这个秘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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