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小龙来了,坐到一边一声不吭。
“怎么了?”我连忙起身问。
“跟老爸吵了两句,烦死了。”
“又怎么了?”
“呵呵,别跟老人家一般见识。”景老师说。
“谁跟他一般见识了,我是直接懒得理他。”
“怎么了?”我问。
“他说叫我带他一起出门,他不愿跟老妈生活下去。”
“你怎么说?”
“我直接跟他说,‘现在要跟我了,当初你是怎么对我的?我年纪小小的就巴不得我早滚出去,现在我一无家二无钱,养不活你。’”
“你这样说也太过分了吧,他都变成这个样了,你还这么气他。”我说。
“是呀,你怎么能这样跟老人说话呀!”景老师说。
“姐夫,你不懂,你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对待我们的,是怎么对待老妈的,我现在只是以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身!”
“他以前有什么错,现在变成这样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不用你再这样对他了。”我责备道。
“对,这都是他的报应!我不是在惩罚他,但叫我对他好,我做不到!”
“没想到你竟会这么恨老爸,但不管怎么说他养你长大,你不该这么说他。‘报应’这个词外面人说还可以理解,但家里人这样说是不可理解的,我不同意你这样说。”我说。
“也许是不该这样说,那是因为他没有像对我那样对你,所以你不恨他。”
“那是因为你的脾气不好,他才会对你凶些。”
“我脾气不好,那都是拜他所赐,一切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从小他就给我灌注了这样的脾气,我怎么能好?你不也一样,我们都有一样的犟脾气,不是吗?我们俩都很像老爸,只是跟他不同的是,我们比较讲道理。”
“我承认是的,但他老了,经不起你这样对他。我们这样讨厌他,责备他,其实想想看,像你说的,我们都很像他,倔强、坚强、正直这些都是他传给我们的,我们有什么资格去恨他,去惹他生气呢?”我劝解着,希望家人能不再针锋相对。
“好吧,我不惹他生气,但我做不到心平气和地对他。”
“以前我也像你一样恨他,讨厌他,可是现在我发现我一点也不恨他了,事实上老爸就是花心点儿,脾气不好点儿,其它都很好的。”
“这些难道还不够糟吗?这些就足以让一个家变得贫困潦倒了!反正让我不恨他我做不到。”
其实想想,弟弟也不像他说的那么恨父亲,他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曾逗父亲开心过,也曾细心地考虑过父亲的物质所缺,给他买了很多穿的用的。不了解他的人会真认为他有多恨父亲,其实我知道他口不对心。头一天还在数落父亲的不是,第二天就给他带了一条好烟回去。
一天下午,我正看着书,长顺突然来到家里。我感到惊愕又觉不自在,“你怎么来了,坐吧。”我尽量压抑着心中的不安,转身倒了杯水。
“你这里生意还行吧?”长顺微笑着问。
“不怎么好,才开始嘛,没办法。”我拉过凳子坐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慢慢来吧。听说你已经结婚了,是吗?”他依然笑着,也显得有些不自在。
“是呀,你呢,一定有小孩了吧?”我故意转移话题到他身上。
“我呀,看来是找不到了。”
“怎么会,以你的条件,姑娘们要排着队来的。”
“自从跟你分手后,再没有找过女朋友了。”他的微笑不见了。
“你别这么说,你也不小了,该结婚了。相信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好百倍的女孩。”
“想那时,若是我能有钱点儿,我们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他眼里禽着泪花,我是个心软的人,看到他这样,心里也隐隐作痛,“不是这样的,不是钱的事。只怪我们两没有缘份,那时我们只是在错的时间里遇到了错的人。”我眼里也禽着泪花,感慨世事变迁。“听说,我不在家时,你去看望过我父母?”对他,我还是心存感激的。
“是呀,去看望他们时,我感觉很对不起他们,毕竟是我害得你读不成书,让他们很伤心。”我听他这么说,心里松了口气,总算,他不是来报复的。
“不必这么说,其实他们挺喜欢你的。”我说着,这时景老师手里拿着书进了店来。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赶紧站起来。“你回来了!”景老师把书放下后便微笑着问:“这是?”
“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长顺。”我觉得尴尬万分,却也不想隐瞒什么。
“哦,你是小艳的朋友,很高兴见到你!”景老师笑着说,长顺见了景老师,便觉得有些不自在,站起来说:“不好意思啊,我路过这儿,顺便进来看看。”三人都觉得很不自然,“坐,坐,坐下慢慢聊。”景老师显得很客气。“我就不坐了,还有事,下次再来。”长顺打着招呼,出了门。
“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这儿的……”长顺走远后,我准备解释。
“别提他了,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今年五一小长假,学校犒劳每个老师的钱比往年多呢,我们可以放手一点了。”
“真是个好消息,”我说着,转念又道,“你说呀,要是我们能挥钱如泥,就不用为这点钱高兴了。”我似乎已经忘了刚才的尴尬场面。
景老师听了,脸上的微笑也越渐消失了,“是呀,现在教师的福利提高了,可消费也是猛涨,经济方面也显得很紧张,多少老师都想另谋其职,可又苦于没资本。”
“你们作老师的真这样报怨呀,可多少人羡慕你们呢。人的欲望真的是无止境的,得此望彼,好累!”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你还是那句话,说明你的想法一直没变。”我说。
“什么话啊?”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这句话,十几年前你也是这样对我们说的。”
“看来你爱我不会比我爱你少,这样一句话你都不会忘。”
“只怕,你爱我并没我爱你多呢。”我撒娇着。
“我只知道像你一样爱我的人,多了去,可我爱的人却是只有你!”
这时,小菊打电话和我聊天说:“我真羡慕你们两小口过着那么平淡幸福的生活。”
“你羡慕我,我还羡慕你呢,一结婚就当上老板娘,一天守着个铺子只知道收钱。”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你不也一样只知道收钱吗?况且我这还是因为有他姐铺好了路。其实我感觉这样没什么好的,有时我甚至在想,若是没有他们铺路就好了,靠我自己闯才更有意义。我好像就是他们的一只小宠物,只会理所当然地接受他们抛来的食物,每天除了赚钱就是跟他们几位姐姐聊天。”
“有你这样报怨的吗?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有那么多好姐姐,我都羡慕死了,不像我,一个姐姐都没有,有心里话也不知道向谁说。”我说。
“你不要这样说,听你这么说,我很难过。”
“有什么好难过的,闲着就随便吹吹牛罢了。”我压抑着内心的痛,其实眼泪早已不由自主了,“你不知道,我常常梦到我姐姐,而她的死法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我常常梦到我弟弟危险时都是在水边,每次我都从焦急和悲伤中惊醒过来。”
“没想到你会受到这么大的影响。”小菊听得有些难过。
“不过做做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我感觉自己真的很幸运,虽然失去了姐姐,但有你们这么几个好朋友,像亲姐妹一样亲,还有几位老师像父母一样关心着我,有时我感觉自己真的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是呀,这一辈子有你这么好的姐妹,也是我最感到高兴的事,虽然我们不是亲姐妹,但有很多亲姐妹还没我们的关系亲密呢。”小菊说。
聊完后,我擦着眼泪,景老师走过来在后面抱着我,“傻瓜,又伤心了?”
“没有了,只是一时情不自禁。”
“别伤心,没有姐姐,不是还有我吗!我是你老公,会跟你一起照顾你和你的家人的。”
“我没伤心,幸福着呢。”
“别狡辩了,你从小就多愁善感,我觉得你那是庸人自扰,今天也一样,张爱玲的小说里不是说了吗,‘生命是一件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我们在生活中除了接受顺境,还要学会接纳逆境,笑着去面对所有的事,不必去为不顺意的事而耿耿于怀。”
“你也这么说我?这不是说我就一副哭脸样吗,我哪有那么伤感呀!”
“不,哭脸多丑啊,你的忧愁让人觉得你很美,你的神态里带着忧伤,又似乎带着某种希望,让人有想要怜爱你的冲动。”
“是吗,那就你多怜爱我一点吧!”我幸福地靠在景老师的怀里,我想生活中有再多的辛酸,只要有景老师在,再苦的味儿也会变成甜的。
因为是在店里,门外人来人往,我离开他的怀抱坐了下来,他拉来一个凳子面对着我坐着。“我们俩走到今天不像别的情侣那么容易,我们受了比他们更多的苦,或许有些情侣所拥有的只有快乐,不像我们这么辛苦。”他严肃里带着感悟。
“只因为你是老师我是学生吧。”
“不,还因为你是好学生,我也是好老师,如果我们都不讲原则的话,可能就不会那么辛苦。那样的话,你我都可以不顾别人的眼光来来往往,但那样只会损坏我们在别人眼里的形象。”
“你在乎别人的眼光吗?”
“也不完全,因为那时你太优秀,我怕毁了你的前程,那样我会成为罪人,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梦想,而且那梦值得你付出一切去追寻。”
“我错了,我应该勇敢去追寻自己的梦。”
“我也错了,我本想让你安心学习,不想打扰你,谁知没有我你反倒学不好。”
“是的,没有你,我没了动力。爱的力量是无穷的,如果那样的爱是积极向上的,为什么要终止它呢?这么多年的痛苦或遗憾是我们该付出的代价。而我的一事无成更是我应得的,老天爷是公平的,你做了什么,它总会给你相应的回报。”
“那天我真该揍一下那个长顺。”他突然冒出这么句,眼里冒着愤怒。
“为什么?”
“他不该毁了你,那时你只是个学生!”
“也不全怪他了,没有他也会有别人。那时我整天孤独烦闷,感觉痛苦极了,他就像是一个创可贴,贴好了我的伤痕,他自己也就牺牲了。说到底他也只是我成长中的一个牺牲品,这样一想,我便不怪他了。”
“那时你烦什么呢,除了不适应新环境?除了讨厌那位说错话的老师?”
“我更烦家里没钱呀,我想上大学,可是经济条件在哪?虽说可以贷款,可是我更想去赚钱,为了我的家,为了我弟弟他们。”
“真是个傻瓜,凭你赚钱就能使他们好过吗?太傻了。记得巴金的《爱尔克的灯光》里曾说过‘财富并不长宜子孙,倘使不给他们一个生活技能,不向他们指示一条道路?家这个小圈子只能摧毁年青心灵的发育成长,倘使不同时让他们睁起眼睛去看广大世界;财富只能毁灭崇高的理想和善良的气质,要是它只消耗在个人的享乐上面。’现在看来,金钱所带来的影响还要看是放在哪种地方,因为缺少金钱的原因而导致堕落的,我表示痛心。”
我们陷入了沉思,片刻没有说话一句话。
“好了,看你又伤心了,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他双手握住我的手,感觉清凉而有温度,顿时一股暖流从他的手里,不,是从他的心里传到他手里,再传到我手里,再到我心里乃至全身。“我没有伤心,‘执子之手,与子同老,日月逍遥,其乐陶陶。’”我眼里禽满了泪花却笑着道。
此刻的我脑海里呈现了那一幅画:冰天雪地的日子,两位穿着黑色大衣白发苍苍的老人相互搀扶着走在软棉棉的雪地上,他们脸上露着满足而幸福的微笑,指着远处堆满雪花的树枝喃喃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