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阙关内,战火绵延,三里不绝,看样子,是要引发山火了......替山中动物默哀三秒,继续回到高阙关上,那前后均紧闭的两道大门前。
轰隆一声,大门从内被浴血的战士打开,前后各千骑肆虐进入关中,手起刀落,尽是血腥。
为首的男子手里的光泛着微微的寒:“师傅,他在哪?”
躺在地上的老人咳血不止:“中行说,你休想!”
“我休想?”
中行说神色更暗,再次剜下老人腿上一片肉,“他是我送过来的!我现在要取回去!”
不远处周旋于长刀箭矢之间无法脱身的男子怒火攻心,一杆长枪横扫六合,硬生生将马脚打断,四处尽皆人仰马翻。
他一袭红袍,破风而来,无愧破风将军之名。
虽破开骑兵重围,但他始终无法再近中行说一步。护在中行说身前的侍卫极其怪异,手中镰刀带绳索,且左臂配爪钩小弩,令人胆寒不止。
纵然危险,又有何妨?矛尖一点寒芒,直扑敌人眉心。
“愚蠢。”
中行说手中剑出,快若游龙,狠似毒蛇,生生缠上这长矛,逼开了他握矛双手,他只能刺啦拔剑接下,反震得虎口血流不止。
紧接着周围数十把抓钩袭来,破开盔甲嵌入血肉,顿时染红他一身,同背上红袍一般悲壮。
地上老者长叹:“你既然把他送来了,又要他回去干什么?”
中行说微笑道:“我要他灭这大汉。”
“你是我大汉子民!”
破风将军扭动不止,划拉下数片血肉,终于是近他一步,“你愧对爹娘!愧对大汉!”
“爹娘会把孩子送给敌人?你不要忘了,是大汉亲手把我的命交给匈奴!”
中行说再刺老者一剑,捅穿了左臂,“说!那个孩子在哪!”
老者眼里浮起一丝难得的温柔:“何必要他,随便找一个便是。”
“老家伙,你果然把玉佩给他了。”
中行说压低身子,俯靠在老者面前,认真地注视他好久不见的温柔眉眼,“高阙不能破,高阙一破匈奴便会南下,不过数日而抵太原,太原以南千里平地,无可抵御匈奴劫掠。”
“千万人的生命和他一人,老家伙,你选哪一个呢?”
老者看着自己肩膀处鲜血汩汩流出,汇聚成一条蜿蜒美丽的溪流,不免唏嘘:“中行说,当初老夫门下弟子无数,唯独你聪慧怜人,富有爱天下之心,为师这才传你纵横之道。如今你深谙此道,超老夫千倍不止,为师、咳咳、真高兴啊!”
“咳咳。”
又是一口鲜血铺洒大地,如山河画卷。
“别说了!”
中行说面露不忍,转头看向这雄壮美丽的阴山,春已落幕,花飘漫天,连着微风吹动树梢,清泉同山鸟而歌。
他突然觉得,埋在这里蛮好。
“我们窝囊了一辈子,能看到你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破风将军慨然大笑,一指西方,“三月后西征大宛,你去寻他罢。”
中行说目露凶光,忽而绵软:“我会好好待他,陪他坐匈奴的王,陪他征战四方。”
——把痛苦还给那些赠予我的人。
“他的名字!”
“韩邪。”
......
月上枝头一点,黄犬偶尔惊吠。一辆马车悠悠从宫中出来。
好久没喝酒了。
他如是想,便有人顺他的心,身边那撮黑影躁动起来,朝前面那个赶马的老人低语一句:“清石楼。”
有人请他看一场热闹,一场绝对不能错过的热闹。
即使他的“病”还没有好,可他早已按捺不住。他捞起车帘,任风灌进来,好把目光顺出去,可外面的景色已然陌生。
“我不过就睡上一觉,这外面怎么变天了?”
确实变天了。
这长安城自开年以来,大大小小的土木工程就没停过。诸如未央宫门外一条宽敞的马道,如今已铺上石砖,预备年后修往新宫,顺带着连通郊城的路也整修了一次。
毕竟这条路天家没人走,大家都宅得很,只是宫中某位觉得脸上不好看。
又是那个女人。
他笑笑,自从这个女人来了,这宫中是越来越喧哗,虽然吵了些,可鲜活了起来。平日里那些宫中谨小慎微的宫女都忍不住碎嘴,某某娘娘又在乱发脾气。
这可不是好事,起码让他睡不香了。
既然要整修这条通往郊城的道路,势必是要将两旁的景色好看起来。如何好看?石狮?桉树?都不是。
改做农田,种上春日绿油油的谷秧刚冒出来,依旧在可劲长,也彰显了如今天子仁厚爱民的特性。不过不准在这施粪肥,得往一里地外施。
宫中人的心思,真是难猜。
因此远处的小苗长势格外好,高几寸的它们随风招摇,像是在笑此处受到的浩荡皇恩。可不是,他摇头,这宫中也没个好玩的,兄弟、大臣都住在几里外的陵邑县,也就是陵城。
到了陵城脚下,不远处一有小山似的土堆,四四方方,高大雄壮,像个小宝塔,偏偏又在塔外朝东南西北修了四条阶梯,好让人费些脚登到塔顶,再次感受皇恩浩荡。
没必要,起码女人没必要。
女人的坟墓?哪个女人?除了那老不死,这陵墓还有谁敢住?
他望了一眼,不免感叹:“终于修好了?”
“自然。”
马车上三人,除了他和马夫就是这侍卫,自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唤作“季长”。季长笑道:“不然哪有闲工夫修这些?——都是面子。”
“天家的脸面丢不得。”
“是,殿下。”
陵城的城墙矮了宫中红墙一倍,守城的人一看是打宫中来,一声不吭便开了门。
从陵城北门入城,中轴线两条长街呈十字形,取的是风水大师测算的方位,交汇点从原本的正中稍稍向西南偏了一点。
谁知道是不是那些人胡诌的宝地?
我们的太子殿下一直具有唯物主义的怀疑精神,这是父皇日夜教导的结果:“天子须多疑。”
不过似乎他理解错了。
大街上第一家是二层的瓦楼,瓦楼外环绕四个角楼,像个小城堡。这是原先县令的府邸,后来改成了进宫大臣歇脚的地方,且从此往东看,可以闻到一股子马汗味。
他便让马夫候在此处,同季长下车慢走,这天还早着呢。
头顶星空漫漫摊开如画,脚下土石路比以前更软,想必往上新添了层泥。毕竟没人为了威严而折磨脚丫子。
他在这路上走得很畅快,也不避讳,周围路过的百姓看他一身贵气,都远远避让开。
除了一个地方。
一个飘着豆子香味的小摊子上,一大堆人正挤着买什么。二人走近一看,白白嫩嫩的,还冒着热气。
菽乳,也就是豆腐。
和一般的豆腐不同,这豆腐无需带回家烹煮,开锅即食,滚烫鲜美,还往里添不少肉末酱料,不仅白里透红,更是香气扑鼻,引人驻足。
豆腐脑是也。
“来一份。”
“好嘞,这位爷,您稍等。”
季长一脸无奈:“主子,要迟到了。”
“哧溜。”
许久未享用这等味道浓厚的吃食,他无暇回应季长的催促,只得边吃边点头。其实还有足足一个时辰,但季长知道,后面的路是真的长。
主要太香了。
未央宫可没有这种香味,未央宫里有的只是丛杂交缠的香粉气味,宫中那些厨子下手又极分寸,不用胡人重料,以免天家追问起来惹不快。
从小摊出来,接踵而来就是避不开的“小食府”。这店在此地已开了十余年,以前一直是一层,如今好不容易等着陵邑完工,自然是再盖一层。
他笑着,这“小食府”历来是以小点心闻名长安,且每逢一月必有新品,不得不尝。
“季长?”
季长作为太子殿下肚子里的蛔虫,自然知趣:“自您病三月以来,此处又添新品四样,分别是鲤鱼片、酸马奶、小烤鹿肉,以及您定会喜欢的红梅酒。”
“快!”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舔舔嘴唇,迈入面前小楼门槛,小楼处一端庄侍女领入,沿小桥过绿林清流,悄然至园林深处亭台。
上小菜,伴梅酒,细品之,幽幽静静。尤其是盛菜所用的小玉碟,唯有“皎皎孤月轮”可形容,其玉色通透且云纹精致。
食讲究、碟精致、景幽雅,这便是小食府。
季长掰掰手指头:时间只剩半个时辰,后面还有胡人开的炙烤居、东边厨子开的鲜味楼、以及好玩的极多的玉翠坊、机巧阁等等。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不急。”
他打了个饱嗝,“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就玩高兴了再回去,不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不行!”
季长一拍桌子,眼角泪水打转,疼。
“你、你、你!”
他连点三个暗卫,“通通去把新鲜的玩意儿给殿下搜罗过来!”
绝对不能误了今晚那件大事!
陵城中轴线两条大街交汇处,风水大师辛辛苦苦算的宝地上正立着一座楼,楼高五丈,三层而立,从东引渭水旁一清流入城,便是这楼主人的功劳。
引水入城,改道入楼,注入正中小泉清雅,铺上鹅卵石,立上木招牌,自然是:清石楼。
“来来来!”
何御史亲自搬着桌子,撩起裤腿就踏入了清澈见底的泉水。
“使不得啊!我的御史大人!”
掌柜的脸都痛丑了。
“使得、使得。”
何御史呵呵笑着,“老夫身子骨还壮着呢!再说春天暖和,你这泉水不妨事。”
我说的是您老人家吗?掌柜的心痛地看着那木牌,上面清石楼三个大字历历在目。
好了。
何御史长叹一口气,这桌子摆上来了,接下来就是棋子了:“老萧!”
顶上的红袍老人低低应了一声,身后的阴影快速扔下十二枚棋子来,正恰好落在棋盘上,没有一丝差错。
对面的太尉表情微动,低下的御史依然苦恼:到底还有哪里不对呢?
他看着这木牌上的“清石楼”三字:“你这老家伙太扎眼!”
于是何御史脸上又露出了魔鬼的笑容。
掌柜急忙跳过来护住木牌:“大人动不得!这可是咱这楼的命根子,到时候王爷追究起来,小的可怎么办啊!”
“不就是楠木吗?”
何御史一指二楼将作胡大人,“他管咱这长安上下所有修房子的石头、木头,你找他要一个,花样任选,报我萧锦的名字就是了!”
上面老萧翻了一个白眼。被点名的胡大人则微微点头:“下官敬遵大人吩咐。”
随着招牌被扔开,何御史捻捻胡子,这下顺眼多了:只见清石楼正中一清泉,一石岛,一棋盘,两软垫,再无其他辣眼睛的东西,极大地满足了他的强迫症。
正所谓万事俱备,只欠——
张骞拍拍手,胡子都笑颤了:“今晚真是热闹。”
邓御史手一让:“请吧。”
而就在门外三十米处,太子殿下正嚼着酸枣解荤腥,他抬头望楼:“还开着呢,真不愧是舅舅。”
“殿下,咱们快进去吧!都在落座了。”
“急什么!慢慢走。”
说罢太子三步并作两步,跨入清石楼中,他抬眼一看楼中清泉,二人正在岛上对坐,还未开棋,看来时机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