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倾撒余辉,整个青云城身披红霞。
在城西的偏僻地段,一座破旧小庙孤零零的立在一旁。
这座小庙的面积只有二十来平,早已荒废了人烟,但却修缮了木门,四周的草地也整整齐齐,正是顾阳十数年来的栖身之所。
荒地中,出现一个身穿浅色布衣的少年,戴着一顶蓑笠,四下张望,鬼鬼祟祟地朝着小庙走去。
正是下山回来的顾阳。
顾阳见四周无人,轻轻一跃,来到庙前。
吱呀一声,他推开木门,朝庙内看去,却是头皮一炸,笠帽都掉在地上。
一名身穿粗布衣的少年,蜷缩着身子,躺在冰冷的地上,庙里简陋的家居,被打砸得七零八落,一派狼藉。
在这一瞬间,顾阳的心头惊惧异常,甚至浑身颤抖起来。
凶手又来了?
他把庙砸了,把宁渊也杀了!
顾阳一个激灵,猛然握紧双拳,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不要害怕,我已是武者,不再是卧病在床的瘫痪患者……”
他深吸一口气,将木门紧紧关上,疾步走向庙内。
“宁渊!”
顾阳伏下身子,眼神震颤,这个跟自己相依为命的兄弟,前些天,还寸步不离地照顾自己,此刻竟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悲怆和懊悔充斥着他的胸腔,当时……自己为何不说服宁渊随自己一同上山?
顾阳痛苦的闭上眼睛,他清晰的记得,宁渊当日说,他不能一起走,一旦走了,这座庙就要被别人霸占了。
这座庙,是他们唯一的栖身之处,不能被人抢走了。
可笑,可笑自己竟同意了他说的话,没有继续劝说,宁渊的死,都是自己的错……
不对……!
顾阳猛然睁开双眼,伸手一探,发现宁渊还有极为细微的鼻息。
他精神一震,小心翼翼地将宁渊的身体放平。
宁渊气若游丝,脸色极为苍白,嘴角、衣襟有着大片血迹,鲜红刺目。
“唔——”
顾阳将宁渊伏于后背,触碰到后者右臂之时,宁渊竟是发出一声闷哼,眼眸半睁了开来。
看着宁渊垂悬半空,绵软无力的右臂,顾阳咬了咬牙,低声道:“坚持住,我们去找老医师。”
宁渊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吊……吊坠……曹……飞……”
几个字没说完,头一歪,晕死过去。
……
“老宋头,宁渊情况如何?”
“右手折断,内伤很重,目前性命无碍,需要静养。你要是送来晚一些,恐怕就断气了。”
城西的一条老街巷,一座小医馆内,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倒去木盆的水,取下汗巾,擦拭额头的汗水。
闻言,顾阳心绪放松了几分,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随后看着宋医师,笑着说道:“您辛苦了,诊金……缓两天呗?”
宋承安将汗巾洗净挂好,嘴里嘟囔不清:“亏你这小子还想得起诊金这回事。”
顾阳干咳一声……以前迫于生计,当过不短时间的混混,随着老大一声令下,就要为其拼命,受伤是常有的事情。一来二去,却是和老宋头混熟了,他是穷鬼,前后赊欠了不少诊金。
想到这里,顾阳心头却是微暖。
宋承安看着顾阳,满是皱纹的沧桑面容,挤出一丝笑容,旋即摇了摇头,问道:“怎么伤得这么重?”
顾阳同样摇头,宁渊昏迷之前,隐约说出“吊坠”二字,查看之下,他佩戴的吊坠果然不见。
但来龙去脉,尚不可知,也无法确定是不是那个凶手所为。
见顾阳沉默,宋承安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这俩孩子,也都长大了,有时候能忍则忍,不要轻易与人争斗。你还好一点,动手不易吃亏。宁渊这孩子,不擅手脚功夫,今日伤成这样,又是何苦来哉?”
“……”
顾阳无言看向宁渊。
宁渊面容平和,棱角分明,长相甚是俊逸。只是,一道狭长的疤痕,从他的额头狰狞蜿蜒至左眼之下,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他的一只眼睛受创失明。
顾阳神情一阵恍惚,久远的记忆,依旧无比清晰。
十冬腊月,入寒已深。
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寒风侵肌,天地间,仿佛只剩呼啸之音。
两个穿着破洞衣袄的孩童坐在街边,鼻子和耳朵冻得通红,满是冻疮的双手,各自捧着一个发硬的白馒头啃食。
他们尚没有任何求生的手段,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中,也只能迎着寒风,期盼着零星的路人,能够给他们一些施舍。
风雪中,传来一阵剧烈的狗吠,由远及近。
两个年幼的孩子听闻声音,心生恐惧,小小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一只体型粗壮的大狗,来到了街边,大狗龇着牙,犬目凶光乍露,好像是盯住了两个孩子手中的馒头。
大狗被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牵着,孩子被一个大人牵着。
“笨狗狗,那不是骨头,那是乞丐吃的臭馒头,回去给你香骨头吃。”那孩子摇了摇绳子,腻着声音说道。
两名幼童已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的将馒头塞进衣襟中,这可能是他们今天唯一的食物,不能被这大狗抢走。
“汪!”
这一幕却是刺激到了大狗,它瞬间扑向两个乞儿。
这大狗壮硕异常,那名孩子显然拉不住它,绳子脱手而出。
“顾阳小心!”
一个幼童吓得忘记了闪躲,他的同伴侧身跃出,将他扑倒在地。
而同伴自己,却被尖锐的爪子,几近划破半张脸,滚烫的血液飙射半空。
“哼,疯狗,主人牵着,竟敢挣脱。”
这时,大人一把拉过绳子,朝大狗呵斥了一句,眼中隐有恼怒,不是恼怒大狗伤了乞儿,而是这疯狗居然护食到这种程度,自主挣脱绳索,这要是扯伤了自家孩子怎么办?
“呜——”大狗显然害怕主人,嘴里叼着馒头,低头呜咽一声。
“这鬼天气还见血,真是晦气。”大人冷冷啐了一口,丢下一串钱币,牵着孩子,拉着大狗,身影渐渐远去。
只留下地上一道迅速冷凝的血液,和幼童无助的叫喊哭泣。
……
许许多多片段,大抵是两人挣扎生存的艰辛过往。
他和宁渊自幼相识。宁渊是孤儿,而他从四五岁起也流浪街头,乞讨为生,两个懵懂的幼儿,生活在世界的最底层,挣扎求存,直到七八岁时才勉强自力更生,两人互相扶持,相依为命。
“世界以痛吻我,却要我报之以歌。”
顾阳双拳紧握,过于用力的骨节,微微泛起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