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没有说话,只是很仔细的打量着天机谷谷主,从上到下看了个通透,他的眼中透露出疑惑与迷茫。
两个人静静的对视着,谷主微微眯上了双眼,隐在袍袖中的双手飞快的结着手印,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从少年的身上缓缓飘向谷主的手中,谷主的脸色渐渐变的绯红,他的双眼瞬间睁开,双目中射出寸长的精光,打在少年床前的地上,留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袍袖突然鼓胀起来,蓬的一声就炸成了漫天飞絮。
如此巨变着实把少年吓了一跳,他盯着谷主的眼睛迅速游移,身体一阵战栗。
谷主的双臂裸露在空气里,他的神色恢复平静,对着少年摇了摇头,然后微微一笑:“我算不透你。”
少年咧开嘴,干涩的笑了一下,刚要说话,却听得谷主又开口了:“你不属于这里。”少年的笑容锁在了脸上,满是震惊的神色。“我也不属于这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少年强作镇定,摇了摇头。
“这里是天机谷,我是这里的主人,这片空间里的一切都属于我,在这里,于我而言没有秘密。”谷主依旧那样的云淡风轻。“我知道你曾经和一位仙人住在一起,是我从瑶池把你带来的,我只是想知道她是谁,你是谁,你们来自哪里,她又去了哪里,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少年,你可以告诉我吗?”
“你为什么说我不属于这里?”少年显得有些执拗,对这句话耿耿于怀。在他的记忆里这里就是他的全部,他似乎有过父亲和母亲,那也许是梦,可是却清晰的刻在他的记忆里,比回忆还要真实。
谷主道:“这样好了。你把你想问的全部问完,我们做一个交换,我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这样如何?”
“成交。你先答。”少年故意如此,想看看那谷主是不是在从自己的口中套取信息。
“这个世界里的每个人,都沾染了浓重的这个世界的气息,他们生于此死于此,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世界所提供的,所以他们和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在你的身上,我没有发现任何一点关于这个世界的气息。好了,告诉我你是谁。”少年没有料到的是,谷主竟然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而且说的这么详细,他不知道这究竟是真是假。
“我不知道。”少年秉承着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把最真实也是听起来最不值得相信的答案说了出来。他的心里有些忐忑,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也许自己是参客的儿子,可是他已经死了。他的头低了下去,瞳孔有些涣散,少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那一片红色的背景之中,他仿佛听到有人在高喊“吴煌”,这是自己的名字吗?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谷主只是皱了下眉,随即便舒展开了,他竟然相信了:“说你的下个问题。”
此时少年有些扭捏,他觉得有必要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他,毕竟他对自己是真的坦诚相待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在欺瞒人之后自己会如此难受:“那个,我可能叫吴煌。”
“吴煌…”谷主在嘴里咀嚼了下这个名字,“好,继续。”
“我想…我想知道你说的她,是不是穿着一袭雪白的长裙,脚下踩着一只白色的莲花的女子?”在少年的记忆里,她明明说过不会离开自己的,为什么自己却找不到她。
“对,她破开了虚空。至于她去了哪里,我想你应该比我们知道的更多。请告诉我你们从哪里来。”
少年明显的再次沉入那段记忆:“那里应该是很远的地方,我在离开之后就陷入了沉睡,我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那里的天空好像是暗红色的,我在一处峭壁之上遇见的她,好像有海浪敲击的声音,还有很多人的呼喊声,他们…他们都是在空中行走的?”少年的语气有些不确定,那段记忆有些模模糊糊,他好像看到有人踩着空气向峭壁处走来。
凌空境可以不借助外物,御风飞行,也就是说,那些人至少也是凌空境,最起码,也比这个世界的人高出一定的境界,也许真的是仙界。谷主有些疑惑,但是这些疑惑眼前这个少年却不一定能够解答,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想问一下,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会出现这里的场景?”少年将自己的梦原原本本的告知了谷主,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个人真的存在过。”谷主闭上眼睛,推算了片刻,如此答道。“在天柱山脚下确实存在着这样一个酒坊,他的前任老板的死亡时间以及生平和你所说的一模一样。至于为什么他会出现在你的记忆里,我想也许是他对那位仙人的执念太重,在死去之时,这股执念便来到了瑶池,想要去寻找她的踪迹。”谷主一边猜测一边说着,“然后,你的身体应该是发生一些什么变化,这缕执念便被你吸纳。如果说,你在吸收这缕执念之前一直沉睡,我想,你的灵魂一定是残缺的!”谷主的双眼发出激动的光芒。“你闭上眼睛,我来确认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谷主的语气是那么的坚定,少年感觉自己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于是便顺从的闭上了双眼。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少年的头部生出,他感觉到自己的思绪仿佛化作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原本的风平浪静在奇异的感觉生出之后便成了惊涛骇浪,拼命的想要将那种感觉吸纳进来。少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
然后,那种感觉消失了,如同漩涡状的思绪瞬间风平浪静,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灵魂深处的一声遗憾的叹息,好像自己错过了什么,又好像多了点什么。
记忆深处的那副画面更加生动了,那些人离他们所在的峭壁的距离是如此之远,可是他却看的清晰,那些身影在眼前迅速的放大,仿佛是在跳跃着前行。
而那声吴煌却是她叫出来的。
远处的人在迅速的向峭壁行来,下方汹涌的潮水似乎在阻拦着他们前进的步伐。周围是血一般的红色,天空是红的,大地是红的。只有她,在这暗红的背景中格外清晰。
“吴煌。”是她在说话,“你想要去哪里。”
少年的眼睛猛然间睁开,眼角有晶莹的液体溢出,流淌到嘴边,湿润了干燥的双唇,泛到自己舌尖上的感觉,是咸咸的。
“你想起了什么?”谷主的脸色仿佛格外疲惫,但是双眼的神色却蕴含着太多的讯息,惊惧、兴奋或者是迷茫。
“我是吴煌,有人在追我们。他们的速度很快,非常快,就像突然出现在下一个距离一样。有水,水在阻拦他们,我想,应该是这样的。”滔天的巨浪突兀的横亘在他们的面前,随着他们的身形出没。
谷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你的灵魂果然是残缺的,可是它的威力却如此巨大,如果不是身处此地,我此刻恐怕只是一具丢失了魂魄的躯壳了。”两人好像都忘记了他们之前的约定,心照不宣的交流着所有的讯息。
“我们要来的地方是太牢。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应该是非常重要,可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到那里,你知道哪里是太牢吗?”少年问他。
“这里就是太牢。”谷主答道。“这里原本是一座巨大的监狱,为什么变成现在的样子我不知道,关押着什么人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被关押在哪里这些都是不解的迷。而这座星球上的人都是曾经的狱卒的后代。在这座监牢上有着无法打破的禁锢。自从最初的那批狱卒离开之后,和你一起的她是第一个离开这座监牢的人,所以,你应该明白你对于这里的所有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自由?”
谷主深深的看了少年一眼:“没错,就是自由。没有人喜欢做被囚禁在笼中的鸟,无数年来有多少英杰不断的尝试着去打破这无形的禁锢。你听说过天柱山的由来吗?”
少年记忆里的那个人,曾经听过这样的故事,于是他不确定的说了一句:“夸父?”
“没错。他是这些人里面第一个突破碎虚接近仙境的人,他不断的向着天空奔跑,那里悬着一颗巨大的太阳,那就是他的目标,他相信只要自己不断坚持,一定会离开这座囚笼。他把渭水和黄河的水都抽离起来,让他们成为自己登天的阶梯,一道长长的水路一直贯通向无尽的远方。”听着谷主的讲述,少年仿佛看到了那个昔日的英杰,他有着无比强健的身体,他的头发散乱着在风中摇曳,那代表着他不像囚笼低头的桀骜,一道接天的路在阳光下散发出希望的光芒,洒遍了整个太牢。“然后,那禁锢便发威了。就是那无穷的雷电,电光在他古铜色的躯体上跃动着,整个人间都在看着他和雷电的争斗。但是到了后来,他还是被那漫天的雷电击溃了。他的躯体摔落在天柱山的位置,化作了巍峨的大山,他的眼睛和魂魄变作了山上的瑶池。而他当年登天时的手杖,便化作了这十里桃花,这片桃花源地从此化作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抗争着这片天地。”
少年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完整的故事,他记忆里的父亲只是说过夸父的躯体化作了天柱,具体的细节他并不清楚,此时听得这番故事,少年的心中涌出一股汹涌的傲气。
“古往今来无数人在追寻着解开囚笼的方法,他们尝试过各种途径,但都失败了,后羿、炎帝、黄帝、蚩尤还有很多很多流传在神话中的人物,他们都为自由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到得最后,却也只有当年狱卒离开的方法。”
“什么方法?”
“开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