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爱拉扯着孩子来到谭士芳的书馆,却看到谭士芳就站在门口,双手背后,目视前方,似乎就在等着她一样。王嘉禄跑出书馆,他就知道,除了拉袁爱来当挡箭牌,还能有点新鲜的吗?
“方夫子……”袁爱看谭士芳在大门等着她,心里就有些发憷。虽说是自家女婿,可他这个人脾气特别硬,决定好的事情,谁说都没用,当初要不是为了王嘉禄和方司敏这两个孩子能有个稳定的生活环境,这柿子巷也留不下他来。
谭士芳客气地对着袁爱点了点头,举起手中的戒尺,指了指自己跟前的地面,那意思是让王嘉禄自己主动站过去挨罚。虽说过去了十年了,谭士芳的面貌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有时间留下的一些痕迹,让他看起来成熟稳重了一些,穿着一套儒衫,潇洒极了,风采更胜当年。
如果说当年的谭士芳还是个带着奶香和婴儿肥的少年,现在的他已经愈发的出尘飘逸了。应该是常年教书的缘故,多了一丝老夫子的古板和手执戒尺的浩然正气。
王嘉禄的心里并没有那么怕谭士芳,他有母亲撑腰,但夫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他走到谭士芳戒尺指着的位置,果不其然,当他站过去的一刹,戒尺就挥了过来。
害,这么多年了,就不能换个套路?
王嘉禄右腿膝盖一横,躲过了这一戒尺。这尺子跟长了眼睛一样,继续往下,直取他的脚尖。谭士芳跟他过招一直都是这个风格,不许他躲闪,否则就一路打下去,打到他还手为止。谭士芳自己走的就是硬碰硬的刚猛路子,跟他清秀出尘的气质和样貌一点也不相符。
袁爱的心悬了起来,虽然知道谭士芳不会打伤儿子,可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担心,她其实是不太愿意王嘉禄学武的。他人生的好看,又机灵活泼,跟着夫君去跑生意完全没问题,以后这个家业交给儿子,自己是很放心的。可谭士芳的要求这么高,也是为了王嘉禄好,可这伴随着的危险和伤害,这是她作为母亲不想看到的。
王嘉禄的眼睛紧紧盯着谭士芳手中的戒尺,随着它挥舞的方向,快速变换着自己的位置,让落地的位置始终不偏离之前谭士芳用戒尺指着的位置。
书馆里的学生都趴在窗户上看着,其中就有方司敏,他很反感王嘉禄的这幅做派,他似乎总是很容易就能获取到所有人的关注,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想去看他,拿起一根毛笔,逼着自己凝神静气,继续练桌上摊开的字帖,把一根笔使得仿佛一把剑,把桌上的宣纸都划破了。
其他孩子最喜欢看谭士芳打王嘉禄了,刚开始王嘉禄都会还手,两个人打来打去,好看的紧,用不了多久,王嘉禄肯定就被打的上蹿下跳,嗷嗷直叫。叫这小子有事没事忽悠他们,每到这时候,他们都情不自禁地为谭士芳叫好。王嘉禄这小子就是欠揍,看着他挨揍,这真是大快人心啊。
王嘉禄躲闪着谭士芳的戒尺,心里盘算着对策,跟谭士芳切磋过很多次,知道他每次其实都留有余力。以自己的功底,是完全打不过的。这样想着,他的眼睛就瞟到了院子里。
云泽比较湿润,空气中的水汽比较大,难得天气晴朗的时候,王嘉禄的姐姐王佳福就会把谭士芳收藏的一些书画拿出来晾晒,防止发霉。现在院子里正摊着不少本谭士芳的宝贝典籍,王嘉禄一眼就盯上它们了。
“哼,叫你欺负我。”王嘉禄不再遵守只能站在指定位置的规矩,脚下轻功一闪,直奔着院子里就去了,用的正是谭士芳擅长的步法“罗烟步”。
轻若罗烟,步若仙。
谭士芳心中叫了一声好,这小子总归还是有些长进,别的学个皮毛,这轻功总算是深得精髓,“罗烟步”讲究的就是身姿、步伐的轻盈没错,哪门哪派的轻功都讲究这一点,差异和变化都在细节上,比如身姿、方位等。但“罗烟步”的核心还讲究一点,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所以当年他在原州,连父亲大人都不知道自己会这一门功夫。
若不是为了眼前这个小崽子……
一想到王嘉禄,谭士芳的“罗烟步”随着也就使了出来,两步就封死了王嘉禄要去的方位。
王嘉禄知道自己能窜的距离有限,也没指望能一步窜上天去,只需要靠近院子里晾晒的书册就可以了,那可都是谭士芳的宝贝疙瘩,保准影响他发挥。
他整个小人儿蹦了起来,小手伸直了,往右一歪,小腿儿一蹬,往前一扑,就往那一堆故纸堆里扑去。
谭士芳感觉自己头上的青筋都气得跳了起来,心说,怪不得这小崽子要往院子里窜,合着瞄准了自己晾晒的这堆典籍了。他强忍着没有出手,眼睁睁地看着王嘉禄摔在那一堆书本里,用手拍了拍衣襟上沾到的灰尘,冷着脸吐出了三个字:“关禁闭。”
他回头看了门外的袁爱一眼,发现自己的岳母连跟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于是把本想安慰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径自走回了教室里。一群小孩子们看到他转身,就立即作鸟兽散,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背着手坐好。
“刚才该谁背诵了,继续。”谭士芳没去看慢吞吞的小胖子许元宵,站在门口,示意下一个背诵的孩子起来,继续着他未上完的课。
一个比其他孩子略矮一头的小朋友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他开始摇头晃脑又不失磕巴地背诵《论语》。当他打到第三个磕巴的时候,谭士芳挥了挥手:“抄写十遍,下次继续这一段。下一个。”
方司敏站了起来,开始背《诗经》十篇,他抑扬顿挫地背完该他背诵的段落,又多背了三篇,他狭长的眼睛盯着谭士芳,期待从既是夫子也是父亲的谭士芳脸上,看到一些赞许。
谭士芳没有多做表示,方司敏的课业他从来都不担心,永远是孩子中最稳定最好的,这样的表现丝毫没有意外,他面无表情地继续:“很好,下次再考十篇,下一个。”
方司敏期盼的眼神渐渐熄灭,下一个孩子已经站起来了,他只好赶紧坐下,生怕若是迟缓一刻,会引起谭士芳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