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春生,谷雨逢初夏。
多雨的时节,使得在外四处奔波的行商之人,偶尔也得偷闲。
吴国边境处,河道边孤零零的坐落着一座客栈,客栈不大,主要是由三间瓦房前后相依筑建。门口正停留着数辆马车,入门的第一间便是正堂,整齐的摆放着四张八仙桌,其中的两桌正坐着几名客人,此时刚至未时,可外边雨天阴沉,是以客栈内也早早掌灯。
客栈正堂内,入门处的收银柜里坐着头发花白的掌柜,正昏昏欲睡。其中一张八仙桌刚坐下五个大汉,边擦拭着被雨水打湿的衣裳,边向跑堂小二点了几个小菜,要了几两烧酒,之后几人就闲聊起来。
另一桌坐着只有两人,一名身着深色绸衣,员外打扮的中年男子,与他同桌的看起来较为年长几分,衣裳也比较朴素,从他与绸衣员外谈话的样子,可以看出两人是主仆关系。
绸衣员外泯了一口热茶,看了一会隔壁桌,但见几名大汉都着缁衣马裤,还戴着绑腿护腕,忽然叹了口气。
刚好被隔壁桌其中一名大汉瞧见了,大汉马上睁大了眼,不悦道:“好端端的,怎么朝我们兄弟几个唉声叹气?”说完,其他四名同伴一同转身看向绸衣员外。
绸衣员外被大汉一问,才醒悟过来,对几人抱拳歉笑道:“真是失礼了,方才老夫只是想到可能又要打仗了,才有所失态,并非针对几位好汉。”
大汉惊疑道:“打仗?我兄弟几人沿途以来都没收到风声,你怎么知道?难道先生家里有人在朝中当官?”
“非也非也。”绸衣员外摇了摇头,慢慢解释道:“我看你们兄弟几个服饰相同,都是跑长途打扮,想必是为家主护送重要物件?”
大汉点头称是。
绸衣员外继续道:“从这里出发,对能到达的几个县城来说,并不算得上便捷,但却可以绕过边关,若不是关外生乱,你们几个怎么会经过这里。”
几位大汉这才恍然,难怪东家要让他们走这个方向。
忽然另外一名大汉又说道,:“不对呀,边境关外生乱,会不会只是小打小闹,不一定会打起来吧?”
绸衣员外又是一声叹息,道:“本朝皇帝继位不到两年,就与临近两国开了三回大仗,如今他国兵马出现在我朝边境处,你说我们的皇帝是打,还是不打?”
几名大汉再次恍然,称赞了绸衣员外几句后,又议论起来。
“是哦,这两年都是我朝发兵打别人的,如果给人打到门口来,这还是头一回,那我们的皇帝……”
“估计会大发雷霆,然后又打回去。”
“他娘的,整年兵荒马乱的,都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去。”
“还是前几年太平日子好……”
“咦,说起来还是这店家精明,前两年我来过这里的时候,还是什么都没有,去年再路过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家客栈。现在一打仗,别处都是生意难做,这里反而兴隆起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收银柜里发出了“哼”的一声,就见客栈掌柜站起身来,厅堂的众人这才发觉,掌柜的身形如此高大魁梧,灰白头发下的面容不怒自威,看起来就似位久战虎将。
只见掌柜踱着脚步,走了出来,淡淡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老子还是宁愿这店清闲点好。”
刚刚出声的大汉,看见掌柜说话模样,心中打了一怵,憨憨应道:“呵呵,掌柜说的是,说的是。”说完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过了小半时辰,雨势渐停,厅堂内的众人也纷纷结账离去。
站在门口看着众人离去的身影,客栈掌柜忽然也叹了一声。然而就在他转身刚进店的时候,一个身影差点撞在他的身上。
来人看起来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见掌柜转身过来,看到他花白的长须,“嘿嘿”一笑,伸手就抓了过去。
客栈掌柜忙制止抓住了少年的手,刚要发怒,就听见后边一个清脆的声音,
“小季,你别乱跑,快停下。”
不曾想听着声音后,少年看着眼前的掌柜,突然也不理被抓住的手,侧身躲在掌柜的后边,惊恐道:“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有蛇,有蛇呀。”
掌柜眉头一皱,意识到少年好像不太正常,松开了手。
清秀少女也到近前来了,少年看到少女,连忙绕了过来,躲在她的身后,颤颤巍巍。
少女刚才看见他冲撞到人,道歉道:“不好意思,老人家,小弟不懂事,还请您见谅。”
掌柜还未作答,迎面又过来了两辆马车,待看清下车的其中一人,先是一呆,随后立即甩下眼前两人,向来人疾疾迎去。
一行人正是吴秋他们,历经半年有余,他们终于到了。
吴秋也看见过来的老者,连忙上前。两人对望一眼,便四手相握。
“庞统领,怎么是你?你怎会在这里?”
客栈掌柜眼中含泪,激动道:“殿下,老子,不是,是老臣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殿下,是老臣无能啊。”
刚合上房门的吴秋,转身就见掌柜跪在自己面前。
“庞叔,你往后不必如此,我也已经不再是你的殿下了。”吴秋忙将掌柜扶起,一边说道。
“不可,一日为…”
掌柜还未说完,就被吴秋打断道:“您老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觉得叫庞叔也合情合理,您觉得呢?”
过了小半个时辰,掌柜才慢慢接受改名的吴秋,知道他本来就无心去争江山。
“唉…”重重的一声叹息后,掌柜的才愤愤道:“也罢,反正殿下能蒙神明庇佑,自然会有更大的机缘,这吴国,咱们不争也罢。”
见掌柜的话锋稍软,吴秋又问起了他的近来情况。
“那晚殿下被仙人救去后,山下的兵马没过多久就惶然退去。老臣先让其他人将伤员送去县城医治,随后我又在这山上守候了几日,始终不得殿下音信。等过了几个月,我见风声已过,便在此建了这座客栈……”
“杀,杀啊……”
沙哑的嘶哄声响起,无数身影借着夜色匍匐前进。密不透风的箭矢交织成一张火网,纷纷落下,瞬间死伤无数,许多燃烧的火人倒在沙地上哀嚎翻滚着,更多的士兵继续忘死前进,前方的士兵正抬着巨木一次又一次地冲撞城门,每次冲击都需要以十几条生命为代价,侧边则分散爬上搭在城墙外的登城梯,与守城的吴国士兵不断厮杀。
这已经是第三波进攻了。地面布满尸体,有吴国的士兵,但更多是攻城的燕国士兵。队伍后方,一位衣着铠甲的燕国将军,坐在马上观望着战场局势,他虽一言不发,但是握着缰绳的双手青筋凸起,眼中更带着滔天怒火。
他恨,他恨眼前的吴国,数月前刚签下休战条约,却在一个月前,悄然无息的端掉燕国边境的几个军营。而他的独子,也刚好在其中一个灭亡的军营里。当他最后一眼看见年轻的儿子时,身首异处的他,手里仍紧紧攥着一角吴国士兵的服饰。
他恨吴国的背信弃义,更为报亡子之仇。几日里,他势如破竹,毫无准备的吴国已被连下数城,直到今日,才在吴国的增援下,陷入了苦战。
“杀……”又是阵阵嘶哄声,只不过这一次是吴国士兵发出的,又有一路增援到了。于是,马上将军大手一挥,战场上顿时再加入了两万人马。
远处的山坡上,两盏近人高的幽碧灯笼缓缓亮起,只是这怪异的灯笼中间处,却从上而下挂着一道狭长的漆黑缝隙,随着灯笼的逐渐升高,一个巨大无比的蛇首也从夜色中探出,只见蛇首下方腹内忽然一阵涌动,随即便从蛇口中吐出了一坨黑色东西,在幽冷的蛇瞳倒映下,可以看出竟是一个瘦弱人影。
那人被吐出来后,立即用双手支撑起身躯,跪爬在了地上,双肩不停耸动,猛烈咳嗽起来,浑浊的汁液顺着他的全身徐徐流淌下来。
过了良久,地上人影才缓过气来,一边喘息着站起身,依稀能见该人影身着一件黑色道袍,二三十岁样子,相貌平平,但眉宇间却透着一抹英气。当他伸手擦拭脸上的秽物时,才发现他的双手掌心处,都贯穿着一枚乌色棱刺。
他先是怒视了巨大蛇首一眼,随即就被三四里地外的喧嚣战场吸引过去。此时的战场上已逾十万人马,耳边传来哄声不断,他看着战场士兵的服饰,忽然渐渐明白过来,这一个月来,他随着巨蛇,捣毁了几处尘世军营,所过之处,无人生还。看到今夜的战局,他隐约猜到,那人的目的就是挑起这场战争。只是他还不明白,挑起战争的人与他都是修炼之人,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这时,他身旁的巨蛇忽然动了,向着战场迅速潜去。
随着巨蛇的离去,他的心中突然有些隐隐不安。很快,巨蛇就抵达战场附近,只见它挺立起半截蛇躯,蛇首向天,浓烈的血腥之气缓缓从它的口中喷薄而出,不用多久,战场的上空就凝聚起一团红色血雾,连高空上的月牙也被渲染成了诡异的朱红之色。而战场上的兵马还毫无所觉,一名策马驰骋的骑兵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浓郁的血腥味让他直欲作呕,敌方平常易躲的攻击在他的眼里,渐渐演化成了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转眼就使他成为了刀下亡魂。
山坡上的道人忽觉身上汗毛倒立,惊声道:“血祭大阵!这畜生竟敢如此倒逆行事。”
此时的巨蛇早已停止了喷吐,而战场上空的血雾仍不停地扩散,越来越多的士兵都变得反常,连队伍后方的马上将军也察觉不对。然而为时已晚,血雾已经坠落了下来,将整个战场笼罩,还不断向外扩张。
血雾边缘扫过山坡上的道人,浓郁的血腥味令他瞬间跪倒在地,几欲吐尽胃中胆汁。
过了半晌,他望着难以视物的前方,惊怒道:“畜生,这十数万生灵的因果之力,你要如何承载,这些业障,足以让你永绝大道。你听到没有,还不让你的畜生停下……”
道人的嘶哄声在山间徘徊响荡,久久不去,却终是不得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