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羽良到了工厂门口才和沐辛实业的老板通了电话,老板带着一行下属跑向等在办公楼门口的唐韵和丁羽良,慌张程度不亚于早上六神无主的工程师们。
丁羽良和他们打过交道,介绍道:“这是我们新上任的唐副总。”
唐韵和老板握了握手。
沐辛实业老板一脸堆笑:“怎么今天副总大驾光临啦?如果提前打个电话,”搓搓手,“我们也好准备准备接待。”
唐韵没接他的话茬:“我们先去一下材料堆放场地,请款单上写占用场地9900平,仓储费70万,对吧?”
老板脸色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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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韵双臂交叉在胸前,看着工作人员忙忙碌碌用激光仪器测量墙面距离,转头对身边的沐辛实业老板莞尔一笑:“9900平?”
沐辛实业老板尴尬不已:“啊,其实是这样的,我们的请款单是上个月递交的,那时候确实堆放在这里,因为项目经理离职,你们迟迟不给回话,我们就处理了一部分。”
唐韵问:“这批预制板当时是什么原因没有直接进场?”
“工地现场道路没通,你们的人觉得人工搬进去太贵啊。”
唐韵又扭过脸问丁羽良:“我们的那部分人?是施工方还是工程部?”
丁羽良没明白唐韵的用意,如实回答:“施工方。”
老板莫名着急,追加补充说:“但当时项目经理和工程部经理都是点了头的,项目经理也同意暂时不送。”
“对谁点头?”
唐韵把老板问得一愣。
“……我们啊。”
“也就是说,”唐韵总结道,“因为施工单位不方便收货,你们提出申请把材料暂时放在厂里,等路修好了再进场,项目经理批准了这个申请?”
“是,是这样。”老板还是一头雾水。
但唐韵已经心知肚明,这么说,是施工单位和供应商勾结做局了。
四个月前砾双的石材进了场,沐辛的预制板却进不了场。施工方不收货,供应商趁机“善意”主动提出把材料留下。当时副总兼项目经理黄伟估计已经去意已决、在找下家了,也无暇顾及这些小事,答应了他们,产生了这笔额外费用。
唐韵转身走出仓库,对丁羽良交待道:“堆场费加一千三百方材料,算上物价人工费上涨,明天给他们支付6万尾款。”对老板一偏头,“到账后立刻运输材料进场,没问题吧?”
老板自知在堆场面积上已经理亏,但没想到只有这点数字:“不,等一下……”
唐韵对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我不管你和施工单位什么交情,在我这,行不通。”
沐辛实业老板有点意外,虽然他也猜到唐韵看清了其中蹊跷,但没想到她会直接挑明,忙追上前:“我们和施工单位能有什么交情啊!”
唐韵停住脚步,顺手给他递了根烟:“二期、三期、其他项目,我们需要的材料多的是,施工方能给你什么?自己也不过就赚点蝇头小利。”
老板接了烟,眼睛转起来:“您是说二期……?”
“如果你觉得我在画饼,那是因为我确实在画饼。”唐韵淡淡地说着,点上自己的烟,“饼就在这里,要上吊要下跳的人多得很,主动权在你。”
唐韵什么也没有承诺,但是胡萝卜挂在眼前,驴子怎么可能不跑起来?
只不过沐辛实业的老板还是觉得不甘心,还想努力争取要一点实质性的东西:“我当然一万个愿意跟和盛继续合作,但这批材料毕竟在我们厂堆了四个多月,6万实在是太狠了啊。”
唐韵回头看看仓库:“实测堆场面积600平,算你占用场地1200平,6万都太多。诚意我们已经拿出来了,能不能找到共同立场,也看你。”
沐辛实业老板不敢再讨价还价,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
唐韵测量堆场面积时顺便看过材料,质量不错。
她不打算换掉这家供应商,只想敲打敲打,免得他们与施工单位将来再动暗度陈仓的念头。
临走,老板挽留她们吃午饭,唐韵推了。
丁羽良跟在身边:“回项目部吗?”
唐韵上了车,想想这里与和盛总部更近:“回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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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韵潦草地吃了顿工作餐,甩掉丁羽良,穿过走廊,在无人的楼梯间停下,拨通了赫连的手机,和她聊起了早上去项目部前打听到的消息。
“……按照常理,作为司机出了交通事故,”赫连那边榨汁机声骤然响起,唐韵不得不等声音停止再继续,“……导致孩子流产,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就算不是全责,也难免被迁怒。
“是不是被开除了?”
“恰恰相反,陈骁付了他一大笔抚恤金。”
赫连端着果汁的手停在半空:“还给他钱?”她稍稍停顿,“陈骁看起来可不像心胸宽广的人。”
“说起来,李禾多今天透露了一些新情况。”
赫连倒完果汁,端去客厅坐下:“她又兴什么风作什么浪?”
“她说陈骁怀疑夏秋怀的孩子不是他的。”
赫连感到荒谬得可笑:“不是他的难道是宙斯的?”
唐韵依然严肃:“关键不在是谁的,而在陈骁认为是谁的。”
“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被怀疑并非亲生的孩子流产,该被迁怒的司机却受到功臣待遇,你说呢?”
赫连思考着,逐渐也紧张起来,打了个寒战:“有点……可怕。”
“但愿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唐韵慢慢道。
赫连转眼又生一计:“上次在陈骁衣帽间看见B超单时太震惊了,其实当时还有夏秋的病例本,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唉,应该多看两眼的,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线索……要不,我再去看看?”
“不是和陈骁闹僵了吗?怎么看?”唐韵还记得赫连气呼呼地转述过她和尹铭翔与陈骁吵架战败的事迹。
“你在公司盯着他,我偷偷溜进去看。”
“疯了吗?”
“他都能监视我们,我为什么不能去他家?再说那也不止是他家,还是夏秋家呢。我这么远远地一感应,好像是夏秋想请我去她家。更何况我还是他们的债主,债主没事就上门讨个债也是情理之中的吧!”赫连一分钟能想出十万个歪理。
“别去,太危险了。”
赫连满不在乎地说:“你帮我盯着他就不危险了。”
“我下午还得去工地,哪有机会盯着老板?”
“那我现在就去。我只要能进去十分钟就够了。”
“赫连!”不管唐韵叫多大声,赫连还是挂断了电话。
唐韵四下张望,回到走廊上拦住一个女员工:“看见陈总了吗?”
“陈总好像和罗总在天台休息区聊天。”
光是盯着陈骁本来是小事一桩,罗耀在场恐怕就要节外生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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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耀这一上午过得很不顺,本来贷款已经到了走个过场就该放款的阶段,银行又临时变了卦,还是答应放款,但是今天推明天,这周推下周,原定于今天上午的会面也被临时取消了。
陈骁问起,他也不好交代,会议上当着这么多人信誓旦旦,实际进展却让人尴尬。
“银行那边就是死揪住还款能力这点不放,虽说最近各方都在唱空房价,可也不至于如此,是不是他们有我们不知道的政策消息?”
陈骁蹙眉思索:“就算有,老谢也应该会告诉我。”指的是陈萱的丈夫。
“这倒是。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谢行长工作没做到位?”
陈骁想了想:“工作组已经在他们这儿查了半年,几方势力关系微妙,多少眼睛盯着,他也不方便强行拍板。”
罗耀叹口气:“真是难办。”
“和中那边能不能出面?”
“也不够分量。他们认为和中本来就和我们是利益绑定的。”
“和中又不只靠这一个项目盈利。”
“但这个项目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陈骁不由分说:“去做和中的工作,把贷款谈下来。”
“现在改变策略,那还得跟和中……”罗耀刚想开口就被陈骁打断。
“别想。我不可能再给你更多时间。收购这边的进展你又不是不知道。”陈骁转身,看见唐韵从旋转楼梯上了空中花园,“你实在谈不下来,可以考虑让唐韵接手。”
罗耀果然急了:“那怎么行!”
唐韵注意到陈骁正看着自己,顺势走过来。
陈骁对唐韵笑道:“听说今天旗开得胜。你一出马,就没人敢漫天要价了。”
唐韵心想这丁羽良通风报信的速度真快,面上也是笑着:“节省了一小笔开支而已,总得拿点行动回报陈总的赏识。”
罗耀微扯嘴角,递烟给唐韵:“小唐最大的优点就是知恩图报,贵人也就特别多。我和小唐是老相识了,记得吧?”
唐韵看他一眼,接过烟点燃:“当然记得,罗总也是我的贵人之一,在KNE全靠罗总提携。”
“谈不上提携。反倒是我要向你学习,年纪轻轻就左右逢源,我怎么就从没遇到破格晋升的机会。”罗耀果然阴阳怪气地提起这事。
当初有个晋升机会,罗耀志在必得,没想到给隔壁部门一个年轻小丫头抢了,他咽不下这口气。唐韵猜自己的一些桃色新闻在KNE上下传得沸沸扬扬,少不了罗耀的推波助澜。
她淡淡地回答:“罗总名校出身,起点就比别人高,每一步晋升自然都在情理之中。”
罗耀最引以为豪的就是他北大经济学士、哈佛MBA的鲜亮履历,就算别人不提,他自己也会挂在嘴边。
“说到教育背景,”罗耀笑得露出白牙,“你本科是哪个学校来着?”
“金融学院。”唐韵称他心意答道。
罗耀故作惊讶,瞥了陈骁一眼:“啊……上海金融学院,我记得KNE一向非名校不录,你这从录用就是破格,一定是鹤立鸡群。”
唐韵笑笑:“罗总,我读过研。”
“哦对对,还有硕士学历,我想起来了,你应该也是我们哈佛校友吧?”罗耀继续明知故问。
唐韵一本正经地说:“你记错了,我毕业于MIT。”
“MIT?”罗耀一瞬间怀疑自己记忆出了错。
唐韵吐了个烟圈,眯着眼睛微笑着说:“Minhang Institude of Tecknology.”
罗耀自以为步步为营,哪想到唐韵玩笑心态,猛拳打在棉花包上使不上劲,自讨没趣了。
倚在一旁坐山观虎斗的陈骁终于忍不住朗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