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龙牙又没了踪影,杨楚陪着瑜在屋内看书,石雨在后院练功。
杨楚在石城送给石雨一套武功心法,名叫《通古宝箓》,上面记录着身法、剑法、拳法、腿法、内功、音律、医术、毒术、盅术等九种武功。这九种武功均属上乘,每一种又分为九个层次,九九八十一,是谓大成。
石雨练的这套剑法叫青柳莺歌,剑势如柳,剑鸣似莺。石雨拿到剑法后,得心应手,只五天便练到了第三层。石雨不知,青柳莺歌是他父亲石明航所创,实际上是石家柳阳剑法的改版,被杨楚的父亲收录在《通古宝箓》中。石雨从小练着柳阳剑法,学习青柳莺歌自然要容易一些。
待瑜睡后,杨楚来到院中。
“如风拂柳,如柳扶风,妙哉,妙哉。”杨楚看着石雨流转的身形,赞叹道。
石雨闻声,收了剑,跃至杨楚身旁,“大哥,这次如何?”
杨楚点了点头,“身如树干,剑似柳枝;身如柳枝,剑如春风;春风一动,万物生发,你已经触到了青柳莺歌的真谛,只是这剑不行。”
石雨的剑只是石城铁匠铺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把了。虽然石雨是这二十多年以来唯一一个参加风云大会的石城人,却未得到石家的支持。没有一把好剑,石雨很难在风云大会中取得好的名次。
杨楚手臂一伸,一柄剑自中堂飞出。杨楚抚摸了一下剑身,递给石雨,说道,“此剑是当年先父的友人所赠,与你正合适,送给你了。”
石雨连连摆手道,“别人赠送给伯父的,我怎么能收?”
杨楚将剑塞进了石雨手中,“宝剑当执于英雄之手,不应挂在高堂之上。你与我客气什么?”
石雨收了剑,抱拳说道,“小弟定不负兄长所望。”
说话间,龙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旁边,杨楚拍了拍石雨的肩膀,转身进屋,龙牙跟了进去。
“情况如何?”杨楚走到书桌前,挑了挑烛线。
“城主已经昏迷三天,病因不明。赵丘的政务暂由大夫人接管。”龙牙回道。
“大夫人?”杨楚问。
“赵城主总共有过三位夫人,先大夫人来自圣阳城孙家的一个小支,8年前过世,生有一子,叫赵卓勇,17岁。现在的大夫人来自圣阳城陈家的一个小支,7年前嫁进赵府,生有一子,名叫赵卓睿,6岁。大公子的母亲是二夫人,自从陈氏嫁进来后便搬到了西北侧的院子,很少出门。”
“孙家,陈家,看来赵城主的日子也不好过啊。”杨楚说道。
四月初一,天气晴朗,天蓝得像是刚出染缸的绸缎,一处杂色没有。
杨楚穿好衣服,独自出门。
赵丘城的北部像是赵家的大院,按中轴路分为东西两区,但其内就巷道错乱,大院小院星罗其间。其中,官衙在西区的南部,城主府在东区的西南部,北侧是大公子府,二公子府在西区的西北角。二分家和三分家都在城主府的东面。
杨楚走到大公子府门前,敲了敲门,看门的说大公子早上去了城主府开族会,一时半刻回不来。
赵家这个时候开族会,间接说明赵城主的病情不容乐观。
就在这时,一群人匆忙地从西边的巷子中走出来。为首的人穿着金红的袍子,一脸愠色,正是二公子赵卓勇,后面跟着一队府兵,50人左右,直奔城主府。
杨楚悄悄跟了上去。城主府的府兵拦住了赵卓勇的府兵,被赵卓勇身边的两个护卫给打了,一队府兵直接冲入城主府内。
杨楚跃上房顶,伏在暗外。
城主府的后院里早已熙熙攘攘。台阶之上,东侧坐着一位老者,须发皆白,老态龙钟,双手扶着拐杖,眯睡着。右侧坐着一位中年妇人,金珠环鬓,凤眼朱唇,身着一件朱雀凤尾服,那朱雀鲜红欲出,似活的一般,正是大夫人陈氏。
台阶之下东侧坐着六官,西侧坐着两个分家的家主,大公子和一个给二公子留的空位。
根据无极宫规定,国有六部,城有六司,所以各城均设有六司,为左丞司掌管人事,右丞司掌管政务,左尉司掌管安保,右尉司掌管法典,左督司掌管财政,右督司掌管外交。东侧坐着的正是各司的司长。在圣阳国,城主的品阶一般是四品到二品,其城内各司司长的品阶比城主小一到两级,最低是五品。赵丘城城主的品阶是三品,各司司长的品阶是四品。
中原地区的大家族普遍实行一枝两叶制度,即一个宗家和两个分家,只有叶少的,鲜有叶多的。宗家和分家都采用宗家继承制,即当宗家进行家主更换时,分家也要相应地进行家主更换,由宗家内新家主的兄弟担任,但有时候,新家主没有兄弟或是兄弟不和时,可选择不予替换分家家主,但无权指认其他人作为分家家主。
按照一枝两叶制度,未当上宗主的人,即使做了一届分家家主,当宗主换人后,便需要让出位置,交出权力。一些家族还会实行族议制,设立长老堂,将这些曾经担任过分家家主的请进长老堂内,一些重大的关乎家族的事情由长老堂决定。
赵丘城赵家也实行一枝两叶制度,但因为城主即是宗主,不便设立长老堂,所以当遇到时下这种情况时,只能将能找的人都找来,一同商议。当然,大多是走个过场而已。
“这么重要的事,竟然现在才通知我,大夫人是想大权独揽,独断专行吗?”赵卓勇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一路人穿过中堂,进到后院里,赵卓勇的人迅速散在四周,一时间人声喧哗,议论纷纷。
陈氏撇了一眼四周的兵,看向赵卓勇,“若我没有记错,二少爷今年17岁,尚未加冠,参议族事的前提是行冠礼,城主念你剿匪有功,让你16岁开了府,难道你17岁就想当城主?”
男子二十加冠,加冠后才能建府成家,参议族事,这是中原地区自古以来的制度。但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况这还是一条不成文的制度。赵卓勇便是一个特例,其母是孙家一个分家的千金,孙家又是圣阳国最大的军方势力,赵丘城隶属的军城渝安城便由赵卓勇的亲舅舅孙同虎掌管。赵卓勇提前开府也是赵城主迫于孙家的威压之下不得已为之。
赵卓勇开府一事像一根芦苇,看似普通,却足以让水面波光荡漾。陈氏的母族陈家是圣阳国最大的政商势力。自古政不容商,商不议政,但在陈家却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根据无极宫规定,在无极宫担任院首的五族之内不能在各国或郡出任六品以上官员,然而,即使是各城司司长最低也是五品官,六品只能做一个掌事,连到朝堂之上议事的权力都没有。
陈家本是一个商户,但在第三次保皇大战(又称灭皇大战)中,保住了圣阳国的国主又解救了当时的灵皇,所以授两仪令,任无极宫朱雀院院首,成为当时南方第一大族。
进了无极宫意味着要退出地方政坛。
陈家作为一个商户,怎么能让权力的手柄握于他人之手而自己做俎上之鱼肉呢?为了能够在圣阳国朝廷之上拥有话语权,陈家大力扶持外戚和小支。陈家的女儿大部分都嫁给了圣阳国三品以上的官员,甚至入宫为妃,陈家的小支也在圣阳国朝廷担任要职。
但姻亲关系并不能保证这些姑爷们能完全受陈家掌控。石城便是一个例子,当初石丘城发展势头正猛,大公子还获得了无极宫风榜头名,一时间,四方趋附。石丘城城主得意忘形,接连从陈家手中抢走了两个渔港。渔港是圣阳国最重要的商业输出口,与中原东部地区、南疆、四海的贸易都需要渔港。可以说,渔港就是一个聚宝盆,谁拿下渔港,谁就有取之不尽的钱。石家的做法让陈家不再隐忍,石城事件后,大公子去世,石家一时失势,陈家迅速出手,让石家在两年之内失掉了所有的渔港,最终没落。第二年,石丘城降为石城,官道改道,石城从交通枢纽变成了一个边城,分划给渝安城管辖。石城再不复当年的光彩。
多少个家族曾试图在陈家的打压下崛起,但两千年来,只有孙家的火焰没有被陈家扑灭。
转机出现在第二次中原南北大战。南北大战,顾名思义,是南方诸国与北方诸国之间整体的战争。南方和北方的矛盾自古即有,一是北方寒冷少粮而南方温润富饶;二是北方与北荒仅一岭之隔,经常会遭到北荒的侵扰,因为南方势力的作用,无极宫在应对北荒问题上一向暧昧不清;另外,南方和北方的经济实力相差太多,使得北方的经济一向受到南方掣肘。所以,当矛盾积累到一个点时,便会产生战争,这样的战争,即使是无极宫,也无可奈何。
第二次南北大战,孙家家主出任征北大将军,其四个儿子也出任将军,率领南方的大军与北方大军展开了长达两年的战争。最后,由孙家负责的东线将北方大军击退回苍河以北,而由陈家负责的西线却退守到跃龙江(注,中原地区叫跃龙江,南疆叫藏龙涧,西洲叫泣鬼沟)以南。最终,南北议停。
大战之后,百废待兴。战争对于作为大商的陈家来说非常有利,圣阳国主如果任由其发展,必将尾大不掉。于是,圣阳国的国主并没有立刻卸去孙家的军权,并按军功给孙家家主封了侯,其子均派到大军城担任守城大将军。从此,孙家开始走强,以军为剑,与陈家分庭抗礼。
在中原地区还有一个制度,叫做世子制。城主皆为世袭制,但谁来继承呢?自古以来均采用长子继承制,但有时长子残疾或不肖,遵循古制则于城不义,不遵古制则于礼不合,所以衍生出了世子制。按照仁、勇、义、信的顺序进行加封和继承,国主贵孝,城主贵忠,世子贵明,故世子的爵位称号前还要冠以“明”字。
然而,能否加封世子并不是城主能决定的。如果是无极宫的税属城或政属城,由城主提议,无极宫颁旨加封。如果是各国、郡的属城,由城主提议,各国国主或各郡郡首颁旨加封。
赵卓勇开府一事一直是陈氏心中的一个疙瘩,但她的儿子赵卓睿当时只有5岁,一无文功,二无武勋,怎么也没有理由提前开府。于是,今年二月,陈氏让赵城主封他儿子为明仁世子。这样,任凭赵卓勇再怎么折腾,也翻不了身。
然而,赵城主婉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