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陶氏弟子解释道:“原本的牌子风蚀雨侵已经不能看了,老宗主又令人新做了一个。”
曲星河察觉云枝年眉尖微蹙,立刻道:“公子,你怎么了?莫非乾坤囊里的……”
云枝年神色凝重,脸上温雅和煦的笑也敛了不少,他微微颔首:“万事小心。”
众人闻言更加紧张,坡体远望荒草不生,与普通不毛之地没甚分别,陶氏弟子们个个神色紧绷,如临大敌,握着剑小心翼翼地往前推进。
走近后,一汪死气沉凝的水潭霎然映入眼帘,潭边周遭横七乱八生长着色泽碧翠的藤叶灌木。
若负声背手在黑水潭周围慢悠悠绕了一圈,道:“就是这里?”
陶子凡道:“不错。”
曲星河道:“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玄悲邻忽道:“若绝。”
若负声道:“什么?”
玄悲邻道:“往左三步。”
她依言往左挪了三步,这时所有人也都注意到了,那些低矮匍匐在地上的藤叶灌木,居然霍地窸窸窣窣往后退了退。
霎时间,铮然数声,长剑出鞘,陶氏弟子把水潭围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若负声又上前一步,藤叶灌木又随之后退一步,她挑挑眉,上前三步,它们退无可退,几乎缩盘在一起,人性化般地瑟瑟发抖。
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巧合,三番五次就是事实。陶子凡诧道:“它们在怕你?”
若负声退远了些,那些藤枝复又舒展开来,叶片恢复原状,灌木腰板也挺直了几分。
曲星河评价道:“看来是的。”
一名陶氏弟子咬牙切齿道:“妖藤!一定是它们在作怪!看我一把火烧了它!”
陶子凡拦住他,道:“子涵别冲动!我们再看看再说。”
一名年纪较小的陶氏弟子凑到潭边探了下头,立马缩回脖颈,捏着鼻子躲远了,用手掌扇了扇风,皱脸道:“真臭!太臭了!”
若负声俯身看了看,把小渡放在肩膀上,靠近那堆藤叶,不顾它的抗拒,随手抓住一根藤条扯断下来,手一松,其它藤叶立即逃也似的缩了回去。她把藤条一头探伸进潭水中,轻轻一搅,一汪死水如活过来一般,漾开一道波纹。
正要搅第二下,手腕忽然被人死死钳住了,她抬头道:“……玄迟?”
玄悲邻道:“你的手。”
若负声不解道:“我的手怎么了?”
玄悲邻沉声道:“摊开。”
若负声懵懵懂懂依言照做,手掌完完好好,干干净净,她疑惑地看向玄悲邻,玄悲邻淡道:“左手。”
左手,正是她握着藤枝的手。
若负声摊手一看,掌面居然糊满了腥红的液体,她低头嗅了嗅,一股腥臭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气味浑厚浓重无比。
陶子凡大惊道:“你受伤了?”
玄悲邻虽脸无表情,神色却很不好看,若负声摆摆手道:“不是血不是血,一点也不疼。”
曲星河眉头皱得死紧,弯腰捡起那根断了半截的藤条,仔细察看了一番,回过头道:“是藤汁,藤汁是红色的。”
若负声接过云枝年递过来的白帕擦了擦手指,道:“先别管藤枝了,这个水潭是假的,障眼法。”
一石击起千层浪,那名叫子涵的陶氏弟子立即惊叫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云枝年、曲星河、陶子凡几人当即神色凝重起来,余下的大半陶氏弟子全然不信,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弯腰将一手探入黑潭,还不待旁边同伴反应过来,那名修士陡然脸色骤变,惨叫一声,一股大力袭来,猛地将她扯入潭中。
陶子凡急步上前,喊道:“子盈!”
余下众人恍如大梦初醒,齐齐趴在潭边,叠声呼喊起来。
没有一丝回应。
一个活人就这么眼睁睁在他们眼前消失,当即有同伴眼眶一红,泪水刷地就下来了。
若负声把小渡抛给玄悲邻,拨开众人,一面道:“让一让,别挡道,快快快。”
陶子涵道:“你,你你想干什么?”
若负声道:“干什么?救人啊?快点让开,不然一会儿她死了,我可不负责。”
陶子凡眼睛忽地瞪圆了,结结巴巴道:“子盈还活着?”
若负声道:“再过一会儿,就说不准了。”
陶子凡连忙让开位置,却见若负声一手掩住口鼻,纵身一跃,跳入潭中。陶子凡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进展,顿时如遭五雷轰顶,感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一旁的陶氏弟子也是呆若木鸡,不知所措,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所谓的救人,居然是以身试法,一时都怔怔然回不过神。
若负声一跃看似万般潇洒,其实心里下一刻就后悔了,她虽然方才试出来这水潭只是假象,下面应当别有洞天,却没料到居然有这么深,比之当年十方雪海冰窟也不遑多让,只是那时到底是顺着冰壁滑下去的,四壁磨擦减少了不少冲力,如今却是毫无阻力直线自由落体。
下面生着密密丛丛的夜植,散发着朦朦胧胧的光芒,若负声目力极佳,不受影响,她放眼一扫,粗略估算了一下高度,原先打算利索地合上眼皮,自欺欺人,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听天由命,忽然想起招蝶,成百上千只誓生蝶就算不能把她扯住,也能在下面凝成一个蝶阵,阻些冲力。
若负声刚欲招蝶,后襟倏然一紧,坠落势头顿时止住了,她松了口气,扭头一看,玄悲邻踏在华潋上,一手拎着她的后襟,肩上站着小渡,虽一身黑衣,通身却披着白雾般的微光。
这也不是玄悲邻头一回这么提着她了,一回生,二回熟,若负声保持着扭头的姿势,笑眯眯地道:“谢谢你啊玄迟,还特地追下来救我……别板着张脸啦,我都道谢了,你好歹应一声表示听见了呀!”
玄悲邻没理她,若负声又道:“不过你怎么这么喜欢提人领子呀,是不是小时候打架打惯啦?我小时候就特别喜欢打架,容钰不动用灵气压根打不过我,怎么样?是不是也算一技之长?”
她惯是思维跳脱,玄悲邻也习以为常,冷淡的目光眺向远方,只留一个清清冷冷,了无意趣的侧脸。
若负声装模作样思索了一番,道:“你是不是又嫌我烦呢?这样吧,你应我一声,哪怕放个屁,我就不说话了,怎么样?”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你能不能闭嘴!”
若负声寻声一望,顿时喜笑颜开,挥了挥手道:“嘿,曲麓。”
不只曲星河,云枝年、陶子凡、陶子涵等陶氏弟子居然也跟下来了。一行人御剑稳稳落地,玄悲邻松开手,把小渡还给她,若负声双腿踏在地面上,整整衣襟,接过小渡搂在怀里,又是一派人模狗样。
曲星河走近低声道:“你安生点。”
若负声道:“我还不够安生的吗?”
曲星河额角一抽,递给她一个自己意会的眼神。
底部空间十分宽裕,即便夜植丛生,光线也有限,但也足以看清大致全貌。
四周错落有致搭建了不少房子,规模极广,黛瓦青砖灰扑扑的,若不是沉在深不见光的潭底,还以为是座平凡朴素的小镇。
众人从乾坤囊中取出灯笼,小心翼翼地前进。
原本的白砖上爬满了青苔,看得出已经荒废许久了,许是未经风吹雨打,除却屋子古老破旧,一切还保持着原貌。
若负声把小渡转到右手,左手一掌推开最近的一间屋门,只听门板传来几声清脆的碎裂声,居然轰然向内倒塌下来,想是木芯腐烂经不起推敲了。陶子凡提着灯向里张望了两眼,摇了摇头道:“空的,没东西。”
陶子涵猜测道:“会不会这里本来是个小镇,后来发生地陷了?”
此句一出,立即引起众人纷纷赞同。玄悲邻却道:“不是。”
若负声附合道:“的确不是地陷。”
有了前车之鉴,众人也对她多了些信服,陶子涵追问道:“为什么你们说不是地陷?”
若负声看了一眼玄悲邻,也不指望他循循善诱谆谆教诲,边推开下一间屋门,边道:“原因有二,一是这些房子埋在这里不超过三十年,这里离东风城不远,有地陷不可能感知不到。二来是……”
曲星河插嘴道:“为什么不超过三十年?”
若负声反问道:“你知道这些夜植是何品种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他们一来就被小镇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哪还顾得上去探究夜植的品种?曲星河也被问住了,这时,云枝年道:“双生蕤。”
陶子凡恍然道:“微生宗氏族花。”
若负声道:“不错,这种花的种子极为顽强,但一旦破土,对生长环境要求十分苛刻,一般只生长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每过十年根茎会多一块凸结。”
陶子涵举手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凸结可以挖出来磨粉做药!”
曲星河哼了一声,道:“原来是根据双生蕤的凸结……那二来是什么?”
若负声笑道:“二来就是这些屋子。”
陶子涵愣愣张望了一下屋内,道:“就是空屋子啊,没什么特别的。”
若负声道:“你这么想可就不对了,我们也看过三五间房子了,可曾见到一只背篓,一根米勺,一张木盆?寻常人家会没有这些东西吗?”
到场的陶氏弟子俱是陶氏直系子弟,从小虽谈不上锦衣玉食,也是不问俗事的,如今如梦初醒,正在深思,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子盈!”陶子凡反应最快,大喊一声,寻声飞奔过去。
众人尾随在后。
一间屋子明显盖得比别的早些,墙檐凋敝,木门大敞着,一名穿着陶氏族服的青年跌坐在门口,上半身摔在外面,陶子凡三步并两步上前扶住他,焦急道:“子盈,你怎么了?你还好吗?发生了什么?”
陶子盈惊魂未定,脸色苍白,两手死死抠住陶子凡的手掌,哆哆嗦嗦道:“有,有凶尸。”
陶子涵不屑道:“凶尸有什么好怕的?”
陶子盈吞咽了一大口口水,道:“长,长得太恶心了。”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纷纷议论起来,都在揣测这个所谓太恶心的凶尸长成什么模样。
曲星河急道:“那凶尸呢?”
陶子盈道:“跑了。”
若负声还是决定进屋一看,绕开二人,提步迈入屋中,只肖抬头一眼,她就睁大眼睛,僵在了原地,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