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伏心见司空有为心情低落，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别灰心丧气嘛。这点挫折算啥？我们年轻、聪明、勇敢、勤奋，又考进了这个国家最好的大学。只要我们继续努力奋斗，未来还有很多激动人心的事情正等着我们去经历呢！”
司空有为虽然心中还是抑郁不快，但是听朱伏心说话言辞柔软悦可人心[1]，也不忍糟蹋了这份好意，就挤出一丝笑容，问道：“那你未来有什么具体的计划，说说呗？”
“那当然是先把书念好了。专业课成绩不能低于90分吧，然后再多选修一些自己感兴趣的课程，比如哲学、宗教、艺术类的——咱们学校有很多这一类课程的。对了，大二我就要把GRE [2]考了，因为我还是想出国念研究生，想去爱因斯坦教过书的学校：普林斯顿。”
“你这么辛苦读书为了啥？”朱伏心还没说完，就被司空有为打断了。
“为了人类的光明前途啊！”
“你就从没想到过自己么？受人尊敬的社会地位、能够让你过上体面的生活的可观的收入等等？”
“当然，这些也都是想要的了。我认为只要我做出了杰出的贡献，这些都是会随之而来的。”
司空有为冷笑了一声，说道，“那可不一定。”他停顿了几秒钟，似乎在调整自己的情绪，然后接着说，“这世界并不总是善待有才华的人。梵高短短的一生创作了那么多伟大的绘画作品，可是他生前只卖出了一幅画[3]，最后在穷困潦倒中开枪自杀；舒伯特是19世纪欧洲浪漫主义音乐大师，31岁就在穷困中病死了；黄仁宇61岁被学校解聘了。就拿我自己来说吧。我家从小经济条件不好。我上高中的时候，全家供我一个人上学就很费劲了。等我考上了青卞大学，我在老家都成了名人了，可家里人却高兴不起来，为以后供我上大学的钱发愁。我爸妈到处找人借钱——亲戚里面不乏有钱的人，可是到处碰壁。从那时候起，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钱比这世界上所有的所谓亲戚朋友都可靠。”
朱伏心从这听似平静的声音下面感觉到了明显受到压抑的激动情感，但他这会儿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司空有为，只好拍拍他的肩膀。
司空有为平静下来了，笑了笑，说道：“好哥们，你别介意，我说的亲戚朋友里面显然不包括你。”
“我知道。”朱伏心善解人意地一笑，“你别太在意过去那些事情了。你现在考上了咱们国家最好的大学，这个学校又这么包容——你想当学者、做研究，有世界一流的教授和最好的实验室给你选择；你想赚钱，也有一流的商学院、管理学院培养大批的成功商人、企业家。只要你肯努力，你的成功会早早到来的！到时候，等你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身边美女环绕、酒池肉林，可别忘了我这个穷学者是你的好哥们啊！”
司空有为听了这话，心情好多了，转身给了朱伏心一掌，说道“巧言令色，鲜矣仁！”[4]
朱伏心顺势左手捂着胸口往后一缩，向司空有为伸出颤抖的右手，装作受了重伤的样子断断续续地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催-心-五-步-掌？！”[5]
司空有为跳起来就要给朱伏心一脚，大笑道：“孙贼！演上瘾啦？！催心五步掌？我还有‘一日丧命散’和‘含笑半步颠’，不需冷藏也不含防腐剂，味道还很好，你要不要尝一尝啊？”[6]
朱伏心躲过司空有为这一脚，转身就学着华夫人的样子，像一个僵尸似的往前跳着走。司空有为在后面一边追一边作势还要踢朱伏心的屁股，草原上飘荡着两个年轻人爽朗的笑声，之前压抑的心情和悲观的气氛也瞬时烟消云散。
过了一阵子，玩也玩累了，花儿也看腻了，俩人就离开草原顺着公路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计划着是直接买票回学校呢，还是先回一趟湖南老家。朱伏心还想着跟李老师正式告别一下，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出关。
“天哪！你看那是啥？”司空有为惊叫道。顺着司空有为手指的方向，朱伏心看到一股浓烟从寺庙里升起。
“不会是着火了吧？”朱伏心说。
“快！看看去！”司空有为说罢，一路狂奔而去，朱伏心紧跟在后面。司空有为跑到近前一看，是一所讲经堂着火了。讲经堂是四面木结构建筑围成的一个小院子，正北面的大殿高一些，其他三面都是平房。火看起来是从南面正门侧边的一处平房烧起来的，现在火借着风势，已经蔓延到主殿和正门这边了。
许多僧人正跑着打水灭火呢，还有人拎着灭火器赶过来，可惜火势已大，杯水车薪，根本没什么用。
大门前一个妇女哭倒在地，往着火的大门伸出双手，用藏语呼天抢地地哭喊，几个人拖着她，不然看起来她就要冲进火里去了。司空有为认出那妇女似乎就是前些天在转经筒跑步的时候遇见的那一位。
司空有为大声问其中一个拽住妇女的年轻僧人道：“人都出来了么？”
“都出来了。”
“那这位女施主哭什么呢？”
那妇女听见有人发问，赶紧过来抱住司空有为的腿，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哭诉道：“好心人哪，救救我儿子吧！我儿子才6岁，他还在里面哪！我一开始去里面听法，把我儿子托给一位小师傅照看。着火后，我跑出来去找小师傅，小师傅说我儿子早就去院子里找我了，我却没看到他，他一定还在里面！救救他吧！”
“可我们往外跑的时候，到处喊了一圈，没有人答应啊。”那个僧人补充说，“再说了，就算里面还有人，现在也来不及救了——里面那么多间房，也不知道人在哪一间？等你跑一圈找到人，这火早就把什么都烧没了！”
“我那可怜的孩子呀！”妇人又撕心裂肺地哭起来了。
这时候朱伏心也赶到了，他速度要慢一些。司空有为急得满头是汗，可大火不等人，时间一秒一秒地在流逝。他回头看了一眼朱伏心，转头就往冒着烟的大门口冲了进去。
“喂！等等！你不要命啦！”那位年轻僧人想拽住司空有为，可司空有为速度太快了，一眨眼就消失在大门口的浓烟里。
年轻僧人转过身来面对朱伏心，正想质问说“你这朋友怎么这么冲动”，只见朱伏心面如死灰，直挺挺地晕倒了下来，年轻僧人只好赶紧扶住他，让他靠着一处墙根坐了下来。
注：
[1]《法华经》：舍利弗，如来知见广大深远，无量无碍，力无所畏，禅定解脱三昧，深入无际，成就一切未曾有法。舍利弗，如来能种种分别巧说诸法，言辞柔软悦可众心。舍利弗，取要言之，无量无边未曾有法，佛悉成就。
[2] GRE，全称Graduate Record Examination，中文名称为美国研究生入学考试，适用于除法律与商业外的各专业，由美国教育考试服务处（Educational Testing Service，简称ETS)主办。GRE是世界各地的大学各类研究生院（除管理类学院，法学院）要求申请者所必须具备的一个考试成绩，也是教授是否对申请者授予奖学金所依据的重要标准。
[3] 1890年1月，在布鲁塞尔的群展上，一位叫做安娜·博赫的比利时画家买走了梵高展出的一幅名叫《红色的葡萄园》的油画，价格400法郎。这是梵高活着的时候唯一卖出的一幅画。
[4]出自《论语·学而》。
[5]“催心五步掌”是昆汀电影《杀死比尔2》中的绝世武功。
[6]“一日丧命散”、“含笑半步颠”、“不需冷藏也不含防腐剂，味道还很好”都出自周星驰的喜剧电影《唐伯虎点秋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