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门“嘭”地一声被撞开,正在喝水的小叶感觉到了寒气,扭头看见一件厚厚的黑色羽绒服,往下是两条长长的腿。端木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我草莓被种在脸上了!”小叶含在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端木已经脱掉了外衣,撅着脸给她看。
眼睛不需要努力聚焦,就可以发现端木左侧下颚上的两三处青紫。“这边还有。”说着她偏过头给小叶展示另一边,同样有几个颜色暧昧的斑块。
“嗳,他疯了吧?”小叶摇着头感叹。她望着跑去凑在镜子前的端木的背影,听她断断续续唠叨,开始微微出神。手机突然发出提示音。那是专属于小叶男朋友的消息铃声。
“在干嘛呢?”
“跟大姐说话”小叶顿了顿,又补充道,“她昨晚在外面睡的。”“她那个男朋友在她脸上种草莓,刚给我看。”连发几句后,小叶的心里泛起隐隐的不安,这么说别人好像不好,更何况端木告诉自己这些,多少是出于信任。但她的挣扎没有持续多久,吐槽已经轻易开始,便没道理再停下来。
“我觉得男生重视女生的程度,和他给她种草莓的轻易程度还有数量成反比。”
“房费又是她掏的,在学校招待所,就是连吹风机都没有的那个。”她接连说道。
男朋友叹息:“搞不懂她是怎么想的,唉。”小叶想了想说:“我也不懂,但她肯定会后悔,虽然短时间内不能正视这件事。”说完这些,她心里涌上一股莫名其妙并且极不恰当的满足感,她感到自己的思想在评价别人的过程中得到了升华。
怜惜是有的,大姐太傻,第一次给了这个原本不愿确定关系的男生。她听到过他们的免提电话,大姐缠着男生出去过夜,男生不冷不热地答应。小叶在心里大骂那个男生,却也只是如此了。
不过,她自嘲地想着,果然秘密是不能告诉有男朋友的女人的,接着起身换衣服。
“哟,去哪啊?”端木发现小叶正在从睡衣里蜕壳,调侃道。
“去子义学校......不过今天晚上回来,应该。”她开始对着镜子涂口红。
“不都是他来找你吗,今天怎么你去找他?”
“他最近忙。”嘴巴不是很方便的小叶惜字如金。
“其实你是去蹭饭吧?”
“呸!”
半个小时之后,小叶从出租车上下来,看到男友手揣在兜里匆匆向自己走来,武装得像一头能够熟练直立行走的小熊。她被他搭肩膀,席卷着走进教学楼。子义邀请小叶来陪他自习,但她明白他是想她了,大概……各种方面都想吧。在教室放好东西,子义拉着小叶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腻歪了半天,吃完晚饭后又是这样。
被需要的感觉。
小叶在心里满足地叹息,晚上可能得留下来了。
在教室里,小叶专心致志地读着小说,坐在一旁的子义突然发来消息。
“困了。”
“那你回宿舍睡觉?”虽然这么说着,小叶却猜测,男友可能想订酒店了。
“回谁的宿舍,你的嘛?”
“做梦。”当然是去酒店。
“我去泡个茶喝,要不要一起?”
小叶有点错愕于话题的转变,但仍旧同意,跟着出去了。在走廊里,子义又黏了上来,手嘴并用,小熊变成了八爪鱼。
捧着茶水回到教室的小叶有点不能平静了。
“你几点回去?”子义的消息再次弹出。
“九点。”刚刚小叶脑子里的那些东西,不情不愿地消散了。
小叶重新对小说专注起来。
“一个女人在家被老公打哭,想哭又不敢大声哭,这不算虐待也算家暴吧。”读到这句话时,小叶再次走神了,但这次与其说是走神,不如说是对小说情节的深入想象,还有回忆。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妈妈常常被爸爸殴打。她清楚那就是殴打,而不是别的什么被年幼的她误解,因为爸爸会骂妈妈“贱*”,会扇她耳光。
原因?爸爸这么做的原因?难道有了原因,这就是合理的吗?一定要说原因的话,那就是爸爸心情不好吧。有一次结束后,爸爸开始和小小叶说话,妈妈面无表情地走进浴室洗澡。小小叶畏惧地应付着和爸爸的对话,突然听到浴室传来的“哗哗”水声里,夹杂着因为压抑而沉闷的显得怪异的“呜呜”声。她震惊地差点叫出来,想捂住耳朵,爸爸的话此时却死死按着她的双手,强迫她把那些声音仔仔细细都听进去。她脑海里抑制不住地开始想象妈妈站在喷头下,迟缓地脱光衣服的场景,却无法想象她在用怎样的姿态和情感痛哭。温柔美丽的妈妈呜呜的哭声,是她记忆深处无法醒来的噩梦,也是她自己心碎的声音。
小叶死盯着小说里的那句话,思绪像陷入沼泽一样怎么也拔不出来。一片混乱中,她闭上眼倚在了子义的小臂上,如同被汪洋吞噬的人扑倒在一块浮木上。
原本漂浮游动的木头立刻静止不动了,像瞬间长出根基一般支撑着她。
还好被别人看到这样也不算很出格,子义大概也以为我在撒娇吧。小叶这样想着,但仍然感到感激,默默地体会着这片安静。
子义却突然把她推开,扶起,她还未来得及惊讶,他就将她一把按在自己肩上,左臂环抱住她纤瘦的肩膀。小叶这才意识到,此刻,在这间教室,她被子义紧紧搂在了怀里。他抬起右手,在她脑袋上顺着发丝轻轻抚摸。
他明白......不知道怎么,但是他明白!
小叶在心里流下了眼泪。
九点半的时候,子义把小叶送上了出租车,小叶倔强地不去看他。他就这么让她走了,她又重新变成独自一人,回到她来的地方。她能理解他,可是心里不痛快。
当车子载着小叶走出几百米的时候,她突然有些释然。对于一起过夜,她的理性其实并不赞同。她清楚的知道睡在一起需要付出多少时间和金钱的代价,这些代价对学生来说相当有分量。而每次分开后她都会觉得空虚和恐慌。那是理性回归生活时的恐慌。车子拐了一个弯,小叶的理性在这时又突然游离而去。她感到很痛楚,为这个夜晚无法依赖子义而痛楚,为自己如此病态地依赖子义而痛楚。
她自觉自己和端木并没有多少分别。她们都缺失一些东西,疯狂地在别人的身上挖掘。区别是小叶得到了,端木假装自己得到了。
可这样得到的,分别时终究是要还的。
小叶戴上耳机,她定定地望着车窗外走过的房屋建筑,夜晚的北京灯光璀璨。那是从前生活过的街道,熟悉的感觉涌上来,她想起的是幼时自己,迎着寒风欢跳奔跑,爸爸妈妈手挽着手在身后笑着看她。缓缓流淌的音乐作为背景音,小叶觉得自己就好像只是一部电影中的一个角色,承受着属于这个角色的快乐和伤痛。
孤寂的吉他曲与司机播放的DJ舞曲渐渐融合在了一起。
她在这片灯火中一晃而过,回到了现在属于她的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