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珠醒来时周围还是从前熟悉的摆设,窗台上幽兰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地晃动,在地上留下晃动的影子。窗外还是那片布满草茬的土地,漫步着三两头未化形的小牛时不时望向窗台上这一抹诱人的绿色。小牛们瘦骨嶙峋,照看她的牛阿婆说再没有吃的这批小牛可能永远都化不了形了。这些年神族对妖族的打压越发严重,牛魔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地通过打压其他妖王逼他们交出吃的,妖族内部鹬蚌相争必将使神族渔人得利,牛魔不能成为这个使妖族灭族的罪人。
老阿婆说了很多话,浮珠默默听着,等阿婆说完了才发问:“婆婆,我也是神族人,你不怕么?”
阿婆只是摇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她不讨厌浮珠并不代表她可以不讨厌整个神族。
算算日子,她已经醒来三天了,还没见到牛魔。驺虞本就被罗刹所伤,给她造成的伤也都是草叶上的皮外伤,并未涉及草根上的重要经脉,加上有灵壤和琼浆玉液,浮珠恢复得很快。之前明明每日牛魔都要来照顾窗台上的那株幽兰的,自从她住进来之后,牛魔再也没有来过。他不想看见她么?可是为什么又把她带回牛头山呢?世上的哪能事事件件都说得清楚明白呢。算了。人生境遇,万般种种皆是安排。
“也不知白鹿怎么样了……”她趴在窗台喃喃出声,就着冬日暖烘烘的阳光眯了一小会。
打家劫舍归来的牛魔见着趴在窗台上的那个小脑袋,没有理会小牛们的哄抢,不声不响地靠近浮珠的窗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看她,连挡去了她的阳光也未察觉。
她还是这样好看。以前因为被他剜花的缘故,她没那多余的灵力化出人形,大多数时间都是以幽兰真身的模样待在花盆里同他吵嘴。他很少有机会见到她的人形,所以格外珍惜地将她的模样记在心底。笼罩在他影子中的眉眼与他心底的眉眼渐渐重合,深邃的眸子从不安的梦中苏醒直直地摄入他的心灵,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其实知道很多事情。风神与百花山的关系众神皆知,周围的人都告诉他她与风神其实是一伙的人,可他就是固执地认为她是身不由己地死在了那场狂风中。追根究底,她是百花山的花仙,百花山是她的家,他没有立场要她背井离乡。
“杂草,你醒啦。”牛魔笑着问她,顺势还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
这傻牛,这么多年除了少了一截牛角,这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作风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我就没睡着过。说吧,前几天是不是也这样偷看我睡觉了?”
牛魔决定忽略后面的问题,聪明地转移话题,“为何睡不着?”
浮珠脸上的笑意停顿了片刻,依旧阳光明媚地问答,“怕了。怕一觉醒来又只剩我一个人了。是不是很没用?”
牛魔本想看她一眼就走的,听她这么一说才发现她白得异常的脸上还挂着两个厚重的黑眼圈,她没有察觉修饰面容的法术失效了。“你这幅模样是想同食铁兽(熊猫)抢饭碗吗?”说话间,牛魔已经进了屋子,拉着浮珠坐下。
浮珠顾着维护自己的颜面,没有注意他手上的动作,“胡说,我分明比他们苗条许多。”
看牛魔抿嘴忍笑的模样,浮珠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多孩子气的话,脸缓缓地红了,谈话一度无法继续。牛魔把浮珠的脑袋摁到自己宽厚的肩膀上,“睡吧,本大爷在这呢,什么都不怕。”他刻意压抑的声音像有种魔力似的,召唤出了藏在她四肢百骸的睡意前赴后继地涌上她那热得不太灵光的脑袋。
他的手不自觉地从头发滑到她的脸颊,柔柔的,滑滑的,舒服极了。真是朵娇嫩的花儿。她大概是真的很久没睡了,连他的碰触都没有察觉。他发自内心地鄙夷自己这种耍流氓的行为,但是手像上了瘾似的在她脸上呆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离开。
夜色已经袭来,他了无睡意。或许是因为与她的久别重逢,或许是花儿身上的袅袅香气太袭人,或许是指尖的柔滑太动人心弦,又或许是想在她的梦里听见点什么。睡熟之后的她,果然又做梦了,双手胡乱地抓住他的手臂越抓越紧,一阵阵地战栗。牛魔见势不对,叫醒了她,安静地替她擦着额头的冷汗,看她心有余悸的样子,他叹了口气道:“有时候真想去你梦里替你把梦里的东西收拾掉。”浮珠一时间无法从那凄厉的叫声和尸体的焦臭的记忆中抽离,说什么都不肯再闭眼睡觉。牛魔劝说无果,索性挨着她打坐修炼。
居然也不怕她偷袭他。浮珠的目光流连于他怪异的五官,想起他第一次在桃林里见她的时候夸她好看。他变了很多,变得有些温柔了。但她想着也许他也从来没变,毕竟从前他除了剜她花的时候其他时候都还是温柔的。变的只是她罢了,变得无依无靠,所以才格外眷念一分一毫的温暖。
“快离开!”
浮珠的神识里突然闯进一个声音。那声音很陌生,她也就没在意。
浮珠想要在牛头山试着种新的草。被罗刹女铁扇带领着其他妖王阻止了,理由是浮珠是神族人。神族人居心叵测,可能用这些花草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铁扇一开口,牛魔都说不赢她。其他妖王认为浮珠是昆仑天顶对牛魔使得美人计,迷惑了牛魔的心智,随后铁扇又煽动周围的妖王砸了牛魔给浮珠做的房子。看着牛阿婆和牛魔在众多妖王面前维护她的样子,她忽然领悟了她在牛头山布置阵法时御地分身给她的警告,“有的事,你愿意做,也要别人愿意接受才行。”她只是在给他徒增麻烦罢了。
第二日,为了安全起见牛魔送浮珠回了敖岸山。临别时,牛魔的脸色很难看。“你怎么了?”
牛魔看着她,十分郑重地说:“我在想,如果我是猴子,他们敢不敢这么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