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的天已经很冷了，外面也下起了雪，地上白皑皑的一片，我们下课的乐趣就是到操场上打雪仗。
扫雪的大爷好不容易扫干净，又被同学们弄得乱糟糟的。
“给我滚进去上课，别来这里玩了，还不进去！”大爷拿着铁锹追着我们来，众人赶紧一溜烟跑回了教室，到教室的时候每个人脸都红彤彤的。
老刘关心我们，说让我们别下去玩了，万一摔倒受伤。
老刘说看我们就想到她孩子以后的样子，就是被我们气得半死，瞬间就又觉得我们可爱。
我们也觉得老刘可爱，生了孩子的人，还长着娃娃脸，一点没有当妈的样子。
老刘对所有学生都好，学习好的，学习差的，调皮的，安静的，她都很照顾。
所以老王虽然很厉害，我们都不听他的话，但是老刘只要一说话，我们就齐刷刷地看着她。
后来，老刘生病了，我们说要去医院看她，班长打电话问她住哪个医院的时候，她没说，只说叫我们好好学习，别去了。
老刘身体一向健朗，她为什么会生病，我们都清楚。
那天打扫卫生的时候，老刘也在，我们班分了个环境区域，等雪小了一点，我们才去扫。
老刘说要与我们同甘共苦，所以也跟着去了。
女生都不让她去，说她生完孩子还要休养，老刘爆笑，说孩子都生了半年多了，早休养够了，还说我们小，把生孩子想的太恐怖了。
其实也倒不是我们想的恐怖，是老刘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差点没见到我们。
可是老刘非要去，我们也没拦住。
刚开始就跟往常一样，大家有说有笑，干着自己的，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脏话，就全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不远处的一个人身上。
老刘还教育那男生说不准说脏话，这就看见地上躺着的一个人。
说是人，其实看起来像具尸体。
女生都被吓得不敢动，几个胆子大的男生走过去看，老刘也跑了过去。
“还有呼吸！”老刘说，然后全班人都围了上去。
“王宁，高三的！”吴兵说。
我们看见她的时候，她浑身已经被冻得发紫，眉毛上已经结了霜。
我们所有人都里三层外三层的穿，只有王宁只穿了件毛衣，难怪被冻成这样。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躺在这里，这里是学校最偏僻的地方，平时除了我们班同学来打扫卫生，没什么人来的。
老刘二话没说，就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盖上，还赶紧叫了救护车。
等我们把王宁送到医务室的时候，她还处在昏迷中，怎么叫都没答应。
她们班主任赶到的时候，已经完全愣住了。
“我说她今天怎么没来上学！打电话给家里也没人接。”
后来的事情我们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老刘可能是受了凉，住院了。
等老刘回来，我们问她好一点没有，她说因为我们关心她，自己感动的要哭了。
王宁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学校，因为救护车来了，老刘还生病请假，别人一问，有人说，马上就传开了。
因此，我们也才知道王宁学姐的事情。
王宁她爸爸是个酒鬼，喝了酒就打人，她妈妈后来跑了，只留着王宁和她爸爸，她爸爸白天去工地里干活，晚上就喝酒，喝了酒就开始打人。
王宁的成绩好，上个重点大学没问题，可是她爸爸不同意，说要让她辍学回家结婚，上学浪费钱。
可是王宁喜欢读书，还跟她爸爸吵了一架，王宁气头上，跑了出来，衣服又穿的少，直接到学校来了。
那时候学校又没开门，她想着到教室可能暖和点，就翻墙进来了，可能是被冻的伤，翻到一半没抓稳，直接摔了下来，应该是撞到头了，就晕了过去。
余小满一拍桌子，脚踩椅子说：“真是太可恶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不知道法律吗？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打人？”
我们想起周星驰《功夫》里面的片段，再加上余小满的动作浮夸，直接笑喷。可是笑归笑，很快我们就平静下来，替王宁不值。
所有同学都在骂王宁的爸爸，说他不配当一个父亲，却都没有办法。
这时候吴兵从高三打听消息回来，说：“王宁还在住院，没法回来上课了，但是他爸爸来学校闹了一场，说是学校的责任，要学校付医药费。”
众人又是一顿臭骂。
“没办法，人是在学校出事的。”傅垣说，“真是个混账东西。”
“傅垣你还会骂人啊？”我问，傅垣给了我一个白眼。
后来我们听说，医药费是老刘帮忙出的，刚好住了一个医院，老刘觉得没有必要闹下去了，就出了钱。
据说王宁是跪着谢老刘的。
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没人再议论了，学校里面似乎也平静了一阵子，只是偶尔有人看见王宁脸上带伤。
期末的时候，大家都专心复习，到学校的时间也早了很多，可能是早上冷被冻着了，我得了重感冒。
这一天发烧，早自习没去，去医院打针了，医院的门卫爷爷说我是不是赖床不想起，逃课，我坚决否定了。
输完液出门的时候，我还想着去住院楼看看孟女士，昨天她值夜班，一夜没回家，今天又有几台手术，索性在医院睡。
今天的天气不好。
大雪飘着，一片一片落在地上，雪白的地面上，红色的血迹蔓延开来。
是王宁，就在我走到住院楼前面的时候，她跳了下来。
我看着血从她身上不知什么位置流出来，很快就流到了我的脚边，她那副狰狞的面孔有好长时间都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没法动，似乎血已经浸了我的靴子，我还是没有办法动。我努力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门口的护士这才跑出来。
我实在受不了空气中的血腥味，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后来的事我就不清楚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家了，孟女士很担心，说我睡了一天了，我才发现自己肚子已经饿瘪了。
我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差点错过期末考。
这一个星期，傅垣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不过我没醒，不知道他来过，是后来孟女士告诉我的。
后面来的是余小满，周妮和胖杨，她们什么都没说，只说让我好好休息。
离学校大门最近的是高三的教学楼，我们每次都要路过，今天的高三，看起来特别的压抑。
我去学校的第一天，发现气氛也很怪。
没有人跟我提王宁的事，要是平常，可能吴兵早来跟我八卦了。
这一次，消息封锁得紧。
傅垣问我有没有事，我说没事，死不了。
余小满说，傅垣去办公室听见我妈跟老刘打电话，他就马上请假去医院看我。
我有点感动，但是想想我差他钱，可能是他怕我出什么事了还不了他钱。
“王宁他爸到学校闹了没有？”我问。
其他人看见我好像没事了，这才叽叽喳喳议论起来：“没了，这次人又不是在学校出事的，而且王宁留遗书了，里面都是他爸的罪行，她早就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了，杀人犯就是她爸。”
我没说话，回到家孟女士跟我说，王宁在手腕上割了好几刀，很深，她是怕自己跳楼死不了，才割的。
我想，她一定是对生活死心了。
孟女士还跟我说，王宁她爸到医院的时候，哭了，说那一天，是王宁她妈妈离开的日子。
我们都在惋惜，一个十八岁的少女，马上就要参加高考，可能未来可期，为什么就这么想不开。
“她的日子是永远不会好的。”周妮说，我们发现她的眼睛红了。
王宁他爸来给她收书的时候，我们看见了，那个男人好像老了，头发白了，胡子也没刮。
他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口袋，还来找老刘。
老刘当时正在给我们上课，后面被王宁她爸爸叫出去了。
“刘老师，我谢谢你。”
“家长你客气了，请节哀。”老刘也很难过。
“王宁跟我说了，她最感谢的人就是你，她到最后都还在恨我。”王宁爸爸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走了，老刘叫住他，说：“以后你也要好好过日子。”
我们听着他们的谈话，知道原来王宁在自杀前，跟老刘打过电话。
谈话的内容我们不知道，应该是感谢老刘之类的，后来老刘在我们毕业后同学聚会时候，讲到了这件事。
老刘说她一直很愧疚，那时候应该发现学生的异常，把她劝回来的。我们说这不怪老刘，要是能劝回来，她就不会在手上割那么几刀了，也不会选择跳楼这种没办法后悔的方法。
后来我看到一篇文章，是说当代年轻人心理素质差，在处理问题上略微偏颇，说要学会调节自己的心态。
我把文章给傅垣看的时候，他说，不要让别人对你感同身受，别人又没经历过你的痛苦。
王宁的生活有多难，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非要探究她的心理是怎么样的，只能说她在一次次对生活重新充满希望的时候，又被生活击垮。
我们一直以为王宁是因为家庭原因才选择这条路，后来我们才知道，生活的压力不足以压垮这个坚强的女孩子，她遇到的事情，我们无法想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