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最终倒下的时候,用尽全身力气的贝科夫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如果老头子在,一定会说他这是自讨苦吃,明明能力不足以应对,却还要来逞强。
隧道重新安静下来,剧烈搏斗后本应感到发热的贝科夫,却发现自己手脚冰凉。拿备用小刀割开又脏又破的左袖,他忍着痛卸下了严重变形的防具——很幸运只是外伤,骨头没断。
从腰包里取出酒精和止血纱布,拧开瓶盖把一整瓶倒在手臂上,刺激性地痛楚终于让贝科夫发出了惨叫。借着头顶吊灯黯淡的光,他勉强能看到手臂上的齿痕和血洞。
在这人类用毁灭创造出的“新”世界,“创造者”已经不能像昔日一样为所欲为。他们现在,甚至连远古的祖先都比不上———没有工具连生存都会成为问题。
“嗷呜———”
“艹,还有。”
当凄厉的狼嚎声从隧道深处传来,正给自己打绷带的贝科夫感觉一股凉气从脊椎直冲脑门儿。顾不得收集战利品,将绷带胡乱缠上手臂打好结,贝科夫拔腿就跑———进到隧道里的牙狼,不仅不止一头,甚至可能是一群。
从杀死狼的位置到栅栏也就数百米,要换平时,贝科夫分分钟就能跑过去。可没吃晚饭,又在搏斗中受创失血,现在的他只觉得脚上绑了一打铅块,提起来都费劲。
“呜——”
贝科夫还没跑出多远,身后的隧道便传来了野兽的悲鸣声。它们显然发现了死去的同伴,而敏锐的嗅觉,很快也会让它们找到逃跑者的踪迹。
暗骂一声不妙,知道没办法再潜行的贝科夫打开手电,开始沿着人行道往前奔跑。明明处在危险中,他却有些亢奋。
“嗷————”
令人耳朵不适的嚎声中,刚刚在扩建区另一头大快朵颐过的巨狼从黑暗中追了上来,无形的压力随之笼罩在心头。从低吠声来判断,至少有七头。
贝科夫不敢回头,他只能竭尽全力地迈开双腿往前跑。老头子平时总说,在地铁下面不用带重武器,现在,他开始埋怨这位“教练”了。
栅栏处的灯火已经隐约可见,但从背后传来的喘气声却愈发真实。将大杀器握进右手,贝科夫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如果不慎堵住隧道,那他只能和白桦站的人们说句抱歉了……
……
……
约半分钟前,白桦站安全区栅栏———
“贝科夫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当伊里夫指着自己的鼻子发出质问,沃夫完全没了民兵队长的样子,低着头将事情经过简短地说了一遍。他尊敬为白桦站做出过巨大贡献的老一辈,也理解老人是因为对卢的关爱才如此暴躁。
双手持枪的金发少女就站在伊里夫身后,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栅栏另一侧的漆黑隧道里。她在使用寿命到期前,都需要为那个孤身离开的人类工作,这是战术人形的使命。
“算了,也怪不得你。把栅栏打开,我自己去找他,”
“熊掌大叔,您可不能去冒险啊!”
“少废话,给我闪开!”
“嗷———”
就在伊里夫和沃夫冲突之际,狼嚎声突兀的出现,大伙儿的注意力一下就吸了过去。视线所及,人们能看见隧道中有一束不断晃荡的手电光。
“是卢!”
“把门打开!”
确定有人在往这边逃命,看门的民兵不敢怠慢,飞快地掏出钥匙开锁。其他民兵也在掩体后面端好武器,准备用火力援护帮助过他们的独行者。
给自己的AK-74上好膛,早已经过了战斗年龄的伊里夫深吸一口气,抬手放下了“电焊盔”的面罩。K6-3钛合金防弹盔,这是他荣誉的见证。
“嘿,小姐,那边危险!”
在伊里夫盖上面盔的瞬间,SV-98已经绕过挡在栅栏门口的民兵闪身出去,她确信她的长官有生命危险了。侦测、火控核心快速协调,跑出栅栏二十余米后,这个天生的战士双腿一弯,据枪半跪到了地上。
敌人的数量未知,她有30发弹药可用,如果弹药耗尽也未能击退或歼灭敌对单位……她会用身体去战斗。这次,绝对要保护长官。
“呼——”
在跑出黑暗隧道的瞬间,贝科夫便看到有人向自己这边奔来。有人来接应,他内心多少有些高兴,但转而又担心起来———面对身后那些皮肉能抗住9毫米优质冲锋枪弹的野兽,民兵们手里的再生弹和土制武器,恐怕是只能打伤不能打死。
隧道能制约爆炸的威力,也许现在把它掷出去,结果会比较好。老头子说紧要关头用,现在,算得上是吧?
“贝科夫,趴下!”
“长官,趴下!”
当略显熟悉和稍显陌生的两个声音同时从栅栏那边传来,刚跑上栈桥的独行者把目光投向了前方,他没料到冲出来的会是他们。寒意从身后袭来,看来今天是得栽了。
“砰———”
在枪声传进耳朵前,那头巨大的成年牙狼从背后撞了上来———竭尽全力拧转腰身,贝科夫用右肘在狼下巴上狠狠砸了一下,虽然没有把它下颚弄脱臼,却也遏止了对方撕咬。
血花在眼前绽放,肾上腺素疯狂分泌让全神贯注的贝科夫感觉时间慢了下来———空着的左手在身体旋转的带动下横推,在野兽头颅下探前,精确无误地迎住它的下巴。
“pang———”
难以逆转的重量从上方传来,贝科夫只感觉呼吸一滞,黑暗便笼罩了他的世界。自己,注定会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长眠?
温热的液体透过衣物淌了进来,触觉告诉他身体上方压着重物——狼可不会像狗一样“蹭蹭”,显然追上来的这头是死掉了。手臂发力试图把重物推开,失血造成的无力却使得他难以达成目标。
视线难以企及的地方,开火声仍然激烈,但其中最惹人注意的,还是那3秒一次、愈来愈近的狙击枪射击声。不知道为什么,当那枪声在耳边响起,安心感让贝科夫把大杀器的保险摁了回去。
“长官!您还好吗?”
“贝科夫!臭小子,还活着吗?”
压在身上的重物被挪开,几乎要断气儿的贝科夫挣扎着坐了起来,视线所及一片血红——防毒面具被狼血喷了个满贯,呼吸孔都差点遭殃。
用袖子将溅满防毒面具的血渍擦去,贝科夫看着蹲在身旁的“电焊工”和“女孩”长呼了一口气,“很及时。”
探出空着的那只手抓住贝科夫的携行具背带,伊里夫朝隧道方向压制性射击的同时,用力一拉,将双腿发麻的伤兵往后方拽行。SV-98跟在旁边,不时开枪给追击的野兽造成致命伤害。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黑暗,贝科夫把仍握着大杀器的右手放到了胸口处,它和它,都还在跳动呢。暂时没必要去释放光芒了。
“咔铛———”
栅栏关上,威胁暂时被挡在了白桦站之外,但如果不堵上那些漏洞,入侵迟早还是会再发生的。
……
……
晚些时候———
也许是因为来到地铁食物充足,那些狼的尸体并没有被同类带走,也没有被爬过的“大头鼠”吃掉。隔着金属栅栏,站岗的民兵观看了血泊从液态转化为固态的全过程,闲聊中不时提起这些尸体的再利用。
天气愈来愈冷,除了取暖用的木炭,更紧俏的便是随身穿戴的大衣了。虽然这些狼已经因为变异畸形化,但仍不失为一种好的皮毛来源。
“晚好。”
向沃夫招招手,贝科夫信步来到了栅栏这边。白桦站的老医生替他处理了伤口,还破费打了抗生素,活下来是没问题的。
从火炉边坐起来,主动请缨到栅栏这边值夜的沃夫,从炉顶盖上拿了两杯热饮,“晚上好,卢。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说着,他将冒着热气的杯子递给了贝科夫。
左臂打着绷带,贝科夫谢绝烈酒,用右手接过了咖啡。趁热喝上一口,他的视线跨过沃夫落到了栅栏外面,“都走了?”反常的,这会儿他没戴防毒面具。
“啊,你说那些牙狼?尝试几次撞不开栅栏后都走了。”看着贝科夫因失血略显苍白的脸,沃夫咂了咂嘴,“实话说,它们要都赖外面不走,我们可没那么多子弹全干掉。哈,五十八头……”
将杯子递还给沃夫,贝科夫径直往栅栏走去———他想看看这些食物链上端的掠食者。通过观察尸骸,能总结出与之对抗的有效策略。
沃夫大概能猜到这个“站际邮差”的想法,将杯中的佳酿一饮而尽,他放下杯子跟了上去。钥匙在他身上,贝科夫真要出去,还得自己同意。
贝科夫并不管这些,走到栅栏边,他借着吊灯的光扫了眼白天的战场。人类一共放倒了7头野兽,加上隧道里那头,正凑了个吉利数字。
“长官,你果然在这儿!”
当那夹杂着无奈与愤懑的喊声从身后传来,正准备索取钥匙打开栅栏的贝科夫停止了行动。原本说买个帮自己背行李的女仆,这下好,买了个全方位监督的管家。
在沃夫惊愕的注视下,一个身着灰色军装,将金色中发束到脑后的年轻女孩,抱着贝科夫那老旧的背囊小跑了过来。那双红色的眸子,像玛瑙一般细腻而没有杂质。
当女孩在沃夫身旁站定,比她矮上几公分的贝科夫环抱起了双臂,“我没问题。”他并不在意身高问题,嗯,真的。
将身子前倾,SV-98盯着贝科夫的手臂鼓起了腮帮,看起来很生气,“不,长官,医生说你需要休息,请快跟我回去。伊里夫先生和法伊娜女士为你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也正在等你。”
“唔…”原本想依靠自己的权限直接回绝,但SV-98提到两位长辈,贝科夫一时语塞。左右思量数秒,他还是做出了一定的妥协,“15分钟。”
“嘻——遵命,长官。”
SV-98直起身子,露出了笑容。虽然不是人类,但搭载了情感模块的人形,也会有“喜怒哀乐”,并且会将之表达出来。
身为这个人形的所有者,贝科夫却不如沃夫关心这些,侧转过身走到栅栏出口边,他在上面轻轻敲了两下。
“沃夫,帮个忙。”
极不情愿地把注意力从SV-98身上挪走,沃夫替好朋友打开了栅栏。也不见他招呼,站岗的十来名民兵自动跑过来一半,并且拿出武器警戒了起来。
从SV-98怀里拿过自己的背囊,贝科夫挺着根伤臂就打算往肩上背,一双白净的手在关键时刻替他托住袋底,避免了对创口的二次伤害。这个人形很严格,却也很体贴。
“走。”
从腿侧抽出手枪,引发了栅栏外这一切的贝科夫率先走出去,从武器箱取出狙击枪的女孩紧跟在他旁边。SV-98还剩11发子弹,应对少量敌人该是没问题。
“卢,不用紧张,200米内肯定是安全的,我们可以放心收集战利品。”
当一众人在尸体横陈的栈桥上停下,提着大灯的沃夫用灯光照了照贝科夫的脚下。入夜以后,栅栏这边一般是不允许打开的。沃夫知道自己这其实是滥用职权,刻意说出200米内安全,也是希望贝科夫把握住度,不要走太远。
沃夫说的比较隐晦,贝科夫也许明白,也许没听懂,但这不是重点———只要他认定了一件事,就算死他也会去做的。
“我要隧道那小的。”
“呃…好说,好说。弟兄们,过来剥狼皮,其余有用的也都给弄回去。”向手下们打完招呼,沃夫立刻凑到贝科夫耳边来,“卢,你有伤在身,就你和这小姐俩人去,没问题吗?”
“不是成狼,能解决。”
贝科夫显然没听懂民兵队长话里的意思,如实作了回答。
沃夫没把话挑明,于是,在SV-98的陪同下,贝科夫打开手电走进了隧道……
……
人员尽数撤回,出于节约的目的,管理站关闭了向“扩建区”的供电。行走在阴冷黑暗的隧道里,贝科夫偶尔会瞥上一眼身旁的光源——不久前,也可能是很久前,那光的位置是另一个人。
“怎么了,长官?”
“没有。”
将多余的思想抛到脑后,贝科夫踩着冰冷的混凝土疾步向前,很快便找到了他的目标。意料之外的,还有打一赠一。
拾回自己被撞掉的PP19及其弹筒,贝科夫一言不发的补完了那次失败的换弹。他不会去想“如果”,这不是游戏,没有“复活”。
“长官,这头成狼和这小狼都是你击杀的吗?”
SV-98腕灯的光打到铁轨边缘,发散光映照到两具紧靠在一起的尸体。
拿着粘上血凝块的微冲,猎人放轻步子稍显缓慢地走到了猎物面前,“母子——我只杀了子。”
那只成长期的牙狼,贝科夫能断定是自己将之当场击杀,而躺在旁边的,体型大上好几圈的成年母狼,他只能推断是被哪个民兵打出致命伤,失血而死。
从携行具里拔出匕首,答应了15分钟内回去的贝科夫蹲下身,打算剥下小狼的皮毛。黑暗中没人知道藏着什么,最好不要待太久,剩下的可利用资源,就留给那些敢来冒险的流浪汉吧。
“长官你的伤还没好,让我来吧。”
“……”看了看自己的左袖外露出一截的绷带,又看了看SV-98纤细的手臂,贝科夫这次没有逞能,“好。”
接过贝科夫递来的匕首,SV-98将冰冷的尸体翻过来,在猎人的指导下出刀,开始剥离那珍贵的资源。她的力量是人类的两倍有余,操作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锋利的匕首挥下,沿着狼嘴将嘴皮与嘴骨剥离,再用力翻剥将狼头剥出,然后贝科夫从旁用钢丝绳勾住狼牙,她再揪住狼头皮往狼脖狼身翻剥,再用刀剥离皮肉。这过程,从头到尾像剥脱一条紧身毛衣裤那样,等将整个狼皮翻剥出来,贝科夫再让她分别割断狼的四足和尾骨。
此时狼皮的皮板在外,狼毛在内,两人又像翻大肠一样再把狼皮重新倒翻过来。如果有裁缝,这完整性十足的皮子,能成为好几种皮毛制品的上等原料。
“走吧。”
有个帮手,确实会方便很多。
“遵命,长官。”
这里所接触的一切,都和那废墟不同。
午夜———
图书馆本来要早上9点才会开放,但以贝科夫给白桦站做的贡献,为他破例不是问题。虽然,电费和供暖费得他出。
坐在摆着台灯的长桌前,贝科夫手捧一本《城市印象》,目光灼灼地阅读着。这记载了那个时代人类居所的系列丛书带有插图,每次来白桦站,他都喜欢看上两本。
“长官,喝杯热水吧。”
“嗯。”
接过SV-98捧来的陶瓷杯,贝科夫并未立即下嘴,emmmmm……毕竟他还戴着防毒面具。在他去扩建区收集战利品那会儿,法依娜婶婶替他洗净了面具上的狼血。
将杯子放到一边,贝科夫把视线挪到了女孩的身上。和热水相较起来,他对这个战术人形的“胃”更感兴趣,先前在餐桌上,那温文尔雅着大快朵颐的架势……
“长官,请把毯子收一下。”
“唔——”
释放着温暖的金属容器出现在身旁,贝科夫赶忙把掉出扶手的毯子角拽起来,避免被灼热的炭火烧到。他还不太习惯,被人这样关心。
天气很冷,虽然知道眼前这个拥有人外形的女孩内构不同于人类,贝科夫还是说出了他的担心。
“会很冷。”
察觉到贝科夫的视线,蹲坐在火炉边的SV-98用手臂环抱住膝盖,挡住了那双在火光下白里透红的长腿,“啊———那——确实会损失一些热量……不过,没关系的。”她的脸有些红,也许是火光映照造成的吧。
把头转回来,合上手边的书本,贝科夫稍稍打了个哈欠。隔着防毒面具,SV-98没有看见。
“嗯,休息五…六小时,去纪念碑站。”说完,贝科夫将防毒面具揭开一半,端起陶瓷杯,把里面的热水一饮而尽。身体暖和,睡着也会舒服。
看着贝科夫重新戴上防毒面具,将椅子靠背放倒,并用毛毯将他自己裹起来,SV-98捂着嘴偷偷笑了笑,“遵命,长官。”战术人形只需要休息两个小时,便能连续运行48小时,她还精神着呢。
“找了弹药,擦下。”
当斜躺在椅子上的贝科夫突然吱声,并且抬手指向另一边的木桌,正不知如何度过这长夜的SV-98直起了身子。看着那个炉火映照下的人,她红色的眼眸中出现了人形本不该有的波动。
SV-98狙击枪很娇气,从白桦站居民、民兵那里收集来的散装弹药,多少有些脏,不提前处理一下,战斗起来发生枪械故障就麻烦了。指挥官表面上看起来对自己冷淡,实际上还是很在意的呢。
“长官,我这就去。”
离开坐垫站起身,SV-98开始执行命令。
“唔…”
他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