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杨谦自幼长在卢府,卢旷未出生前,卢员外夫妇成亲已有二十年身边却没个子嗣,都将这幼弟当作自己的孩儿,面上虽未明说,上下皆知以后这产业日后是要交到舅少爷手上的,那卢员外族中之人心中便不大痛快。卢员外乃卢母四十岁时得的幼子,自幼宠爱非常,见他夫妇二人鹣鲽情深,兼之卢员外几个哥哥都香灯有继,本来不理会他们夫妇二人子嗣之事。谁知到了七十九岁这年,忽然得了一场大病,方觉得幼子无后实乃自己心中一大憾事,又有族中之人吹了吹风,便叫来卢员外夫妇哭诉了一场,要教卢员纳几房小妾。
卢员外夫妇见卢母病恹恹地歪在床上,只是哭诉着如何替他们无子送终担心忧虑,虽不曾责备斥骂,却犹如心口压了大山,口中吞落莲心一般,终是应承了纳一房妾氏。
卢员外怕外头娶进来的小娘子不尊夫人,便提议卢夫人往自己母家物色个人物。卢夫人想起恰好两三年前杨谦跟着到外头做买卖时救了个卖身葬父的小娘子,模样齐整,曾读过书,认得些字,便留在杨家老宅里管事,如今也有十九岁了,便着人去问。那小娘子便是韩氏,她品性纯良,受了杨家的恩惠,又知道这纳妾的缘由,哪里不答应呢。卢母心知自己时日无多,怕此事拖过了孝期,便寻了冲喜的名目催卢员外快快将韩氏抬进门来。韩氏进门后不过数月,便怀上了宝哥儿,也不知是不是冲喜的缘故,卢母到底是挨到了这宝贝孙儿出生方才仙去。
“你们说,要是你们各人做了二十年少主人,忽的一朝名不正言不顺了,变成了一个外人,心底里服不服气呢?”无名说完卢府之事,向三人问道。
“方才厅上见了那杨官人,一副清隽的书生模样,连个生意人的市侩气都没有,倒不像是有什么坏心肠的样子。”柔嘉公主说着瞧了瞧钱恣意。
钱恣意摇头道:“我遮着脸倒是没看清他的样子,不过听他说话倒算是斯文有礼。但只是见了一面,哪里就识得清什么好坏了。”说完又看向无名说道:“难道你没问问这宝哥儿的舅舅如今在哪里执事?”
无名挑眉笑道:“钱小娘子可是哪里安插了几个耳报神,怎么我问了什么你全知道了?”
钱恣意见无名又要与自己调笑,便转过脸去不理他,柔嘉公主见此,拿起桌上一块糕点朝无名扔了过去道:“哎呀,你便快些说罢。”
无名接过糕点,吃了一口道:“杨家原本就是与卢家生意上来往的世交,自杨家父母去世,卢员外夫妇将杨谦接来抚养后便将两处生意并了,现在杨谦就主管着城中卢家最大的三家商行。只是我瞧那小厮的意思,一应田产地契现银都还握在卢员外夫妇手中,这杨官人虽然外头有体面,到底算不上真正的当家人。”
“你的意思,难道他为了谋夺这些家私便去暗害宝哥儿了?”柔嘉公主想了想,又道:“但这不是太过显眼了吗?方才卢员外夫妇瞧着也没有疑心他呀?”
“方才的情景,那杨官人是从外地匆匆赶回来的,原本若不是遇上了姐……公主,谁会知道那宝哥儿中了需要催动才发作的蛊毒,只当是病罢了。便是有人疑心是遭人暗害,那杨官人远在千里百里之外,自然一分嫌疑也没有的。只是我瞧着卢员外夫妇心中都将这弟弟当做倚靠,不像是不信他不愿将家私交到他手上的样子。”钱恣意说道。
“如此说来,这杨官人有的是害人的机会,只是有没有害人之心尚未可知?”柔嘉公主看了看无名,又看了看钱恣意,笑说道:“我倒要瞧瞧你们两个谁是青天大老爷了。”
“我今日便跟在那杨官人身边查探虚实,你们三人自己当心些。”一旁的一心忽的出声,也不待三人回应,一个闪身便推门而出了。
“呼……一心还是这么来去如风。”柔嘉公主望着一心的背影摇头赞叹道。
“他是怕你要跟去,这才快快地逃了!”无名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瓶丸药,放在钱恣意手边,留下一句:“这化物丹可助你恢复气力,一日服一丸罢。”便也快步出了去。
柔嘉公主追他不及,愤愤甩了下袖子道:“是你我还不跟呢!”
钱恣意瞧他二人如此,不禁笑了一声,柔嘉公主听见了便走了来伸手捏了捏钱恣意的脸颊道:“意儿,你笑我!”
钱恣意伸手握住柔嘉公主的手笑道:“我没有笑姐姐,不过是瞧见你们的相处的样子,觉得高兴罢了。”
柔嘉公主收回手来,瞧着钱恣意的笑颜,拉着她的手道:“你若肯跟着我们,便也可活得如此轻松自在的。”
钱恣意闻言垂下眼帘,笑容一滞道:“才说好的放我家去,姐姐便要食言了?”
柔嘉公主见她如此,握了握她的手道:“我多嘴一句罢了,我倒杯水与你,将那药服一颗罢。”
钱恣意瞧了瞧柔嘉公主,又瞧了瞧那药,一时没有答话。柔嘉公主见此便多倒了杯水,将那丸药倒出两颗来,一颗与钱恣意,一颗自己仰头服下,笑着说:“倒托了你的福,平日练功累了教无名给我一颗他都不肯,趁你在的时候我就多吃他几颗,教他心疼心疼!”
钱恣意见柔嘉公主如此,倒有些不好意思,便也将那化物丹服下,说道:“这化物丹乃是非常门汲百种药材提炼的秘药,那杏林道人在极乐境中也不肯轻易给人的,你们这一瓶中倒有几十颗,不知多少练武之人要红眼了。”
“这丹药竟这么难得吗?我瞧他们平日里常备的,以为只是无名小气不肯给我吃呢。”柔嘉公主吐了吐舌头又道:“那我吃这一颗也就罢了,省得虚不受补。”
两人虽身份有些尴尬,却实在性子相投,只不言及去留之事,说说笑笑倒也半日过去了,钱恣意心中不知怎的倒生出几分不舍来。
到了晚间,无名提了卢府送来的饭菜进了来,与她二人说了下午查探所得。
无名道:“我方才又各处打听了一圈,仿佛杨慎行也十分疼爱宝哥儿这个外甥,他自原配娘子去世后也未再娶,膝下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儿,养在外祖家。听那几个婆子的意思,将来是要亲上加亲的。他生意上也倒是尽心,没有与他姐姐姐夫有过什么争执。”
“如此说来,却原来不是他?”柔嘉公主问道。
“原本我心中对他的怀疑也消了大半,不过方才出门循着一心的标记去见他时,他却说这杨慎行有些古怪。”无名顿了一顿,又续道:“这杨慎行一进城来便策马来了卢府,见宝哥儿大略安稳了,便告辞出府。出了府竟没有家去,也不去瞧女儿,满脸怒容地径自策马到了城外一处庄子上。”
“满脸怒容?宝哥儿病势渐好,他怎么反倒不高兴呢?这么瞧来,又是他下的手了?”柔嘉公主心急知道下文,便放下了筷子,催无名快些说。
“我到了那庄子外头,见一心没有进去,便有些奇怪,刚要笑他,便闻到一股浓郁的曼陀香,虽不是什么毒气,我却也笑不出了。”无名耸了耸肩道。
“莫不是南疆的‘勾魂蛊’?”钱恣意问道。
“‘勾魂蛊’?什么是‘勾魂蛊’?”柔嘉公主看着两人问道。
钱恣意见柔嘉公主问这勾魂蛊,虽心中有几分诧异,到底掩了下去,说道:“我曾听南疆的百舞娘子说过些南疆常见的蛊毒,勾魂蛊其实是一种极小极毒的蝎子,他们自小被喂了剧毒的腐肉养大,腥臭异常,那曼陀的香气便是为了遮掩这腥臭的味道而添在蛊中。这蛊毒常为貌美的巫医女子用来看家守院所用,若是不小心中了,可是立即毙命的,所以这曼陀香也是用来警示来人的。”
无名笑道:“钱小娘子不愧是钱人皇的女儿,蛊毒也懂得这般多。不错了,我闻出那是勾魂蛊的味道,是以也不敢进去,只与一心聊了几句便回来了,他还守在那里。杨慎行可以进那庄子,说明庄子里的人他识得,并且知道避这蛊的方法。可用这勾魂蛊的人必定是南疆的用毒高手,宝哥儿中的正是南疆的蛊毒,这么看来恐怕是那人的蛊毒恰好被我们破了,杨慎行兴师问罪去了。”
“唉……意儿,虽然我特别想你赢过无名,可如今看来,还是无名看准了,那杨慎行是个狼心狗肺的坏人!”柔嘉公主惋惜地叹了口气。
“这有什么?将这害人之人抓住才是最要紧的,可是如今看来,我们似乎不是那用毒高手的对手是吗?公主你可解宝哥儿的毒,可有什么法子对付此人呢?”钱恣意问道。
柔嘉公主这才惊觉,自己可解那极厉害的“摧心肝”,却不知道这在南疆更为常见的“勾魂蛊”实在是奇怪,便道:“其实我会解那宝哥儿中的‘摧心肝’不过是碰巧了,我之前研读的典籍恰好记载了‘摧心肝’此毒,别的蛊毒我实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