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青萝循声望去,来人却正是她口中的杨郎——杨慎行!
“杨郎,你做什么!”绕青萝见杨慎行将一把短刃横在颈间,扔下嗜血鞭便向他跑去。
“你莫过来!”杨慎行见绕青萝奔至眼前,将那短刃轻轻划破了颈间皮肉,一行细密的血珠便渗了出来。
“好好好……我不过来便是了!”绕青萝见杨慎行流血,跺了跺脚立在原地。
杨慎行双手紧紧持刃,立在了宝哥儿韩氏身前,对绕青萝说道:“我已与你说过了,若你敢再伤宝儿,我便立时死在你眼前!”
绕青萝见杨慎行一心护着韩氏母子,又气又急,道:“杨郎!你可知你身边那个女人做了什么?她与她生的孩子可是会将你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的!”
杨慎行摇头道:“韩娘子温柔娴静,心地善良,她做得出怎样的事情?你不必再多言,你走罢!我当日救你,并不为了要你报答我,更不要你为了外头那些人谤我的言语来害我的家人!你只权当没认识过我罢!”
绕青萝眼中似有泪光,摇头道:“我不走!你既绕救了我,我便要报答你!我早与你说过了,我要做你的妻子,我要照顾你,我不要你一世都不快活!”绕青萝指着杨慎行身后的韩氏又道:“你口中温柔娴静的女子,心地善良的女子,她腹中生出的这个,你姐姐姐夫疼爱之极的孩儿,可连卢家半分血脉也没有!”
“住口!”宝哥儿双手覆耳大喊,体力不支地晕倒在韩氏身上。
杨慎行闻言面上露出释然的苦笑,望着韩氏说道:“我早就疑心,宝儿是我的孩儿……”
韩氏咬着嘴唇,竭力抑制住心头酸楚,抬头望向杨慎行道:“是我……是我对你不起……”
“你既然现在知道了,为何不让我杀了他们!只要他们不在世上,便没人会知道这桩丑事了!”绕青萝不解地问道。
“你以为杀了他们,我便可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安稳顺遂地过完此生了吗?。”杨慎行摇了摇头,又道:“事情发生了,就必得承担后果。我既做出这样有违伦常的事情,我便该以死谢罪才是。若不如此,我便会日日活在愧疚之中,永世不得安宁。”
“不!只要我杀了他们,再喂你吃下忘忧蛊,教你不再记得他们,你便不会伤心,不会愧疚了。”绕青萝自腰间拿出一颗丸药,放在手心道:“你瞧,我费尽了心力,终于炼出一颗来了。”
“青萝,那忘忧蛊你该自己吃了,将我忘了,回南疆做你的赤龙圣女去罢。在山林间潇洒来去,那才是你该过的日子。”杨慎行说着向后退了一步,对韩氏说道:“那一日……我总以为是自己发了一场梦,虽然不该,我心里却有几分快活。你没有对我不起……是我们……我们对姐姐姐夫不起……我们对宝儿不起……”
韩氏闻言摸了摸怀中宝哥儿的面颊,望着杨慎行笑道:“杨哥哥,你还记得吗?那年你说,若是院子里的琵琶结果了,你便会来娶我的。”
杨慎行愣了一愣,脸上落下两行清泪来,答道:“只可惜那年我出了门,回来时院中的琵琶树死了,你也变作了韩小娘。”
韩氏向杨慎行伸出手来,满是泪痕的面上露出柔美的笑容来。杨慎行出了神,那年去天府道走货,路上遇着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孩儿,他动了怜悯之心,将银钱塞入那女孩儿手中。女孩儿磕头拜谢,再抬头时,面上也是这样子,他便伸手将她拉了起来,也拉入了自己心中。杨慎行亦朝韩氏笑了笑,伸出手来欲将她的手握住,韩氏却忽地向右一歪,那只手自空中无力地滑落。
“清韵,清韵……”杨慎行忌惮着绕青萝不敢将短刃扔下,单手却不能将韩氏扶起。
无名与一心皆在为柔嘉公主运气疗伤,钱恣意见此便过来将韩氏抱在怀内,只见她腹部插入了一枚扁簪,鲜血已渗透了衣衫。
“你为何……为何如此?”杨慎行握着韩氏的手问道。
“我便是……抱着必死之心……才……敢说出此事来的。”韩氏亦握紧了杨慎行的手,费劲气力说道:“杨哥哥……别让她伤了……我们的孩儿……”
“你……放心。”杨慎行才将你字说出口,韩氏的手便再无气力,钱恣意探了探韩氏脉搏,低声道:“她已走了。”
“原来……原来你的伤心难过里……还有一个她……”绕青萝将那忘忧蛊紧紧捏在手中,仰天哭了起来。
“青萝,你若是还感念我救了你一遭,你便放过我的孩儿,好不好?”杨慎行面上泪珠不断滚落,短刃仍旧架在脖子上。
绕青萝眼中泪珠不断,心口空落落的,似是一块海中的浮木,天地之大,竟不知该往哪里去,口中念道:“原来……是我错了……教主说得对,中原哪里有南疆好?中原人都爱把话放在心里,不像南疆,爱与不爱说出来便是了,为何要去猜呢?”绕青萝抬眼望着杨慎行道:“杨郎,既然她已死了,你的心里还放得下我吗?”
杨慎行瞧着绕青萝,嘴唇微张,却终是将眼神错到了一旁,月色落下来,将他的身影投在地上,与韩氏的身影交错在一齐。
绕青萝垂目笑了,说道:“是了,若是旁人害死了你,我也不肯去爱害死你的人的。这颗忘忧蛊我吃了也没有用的,你拿去罢。给你的孩儿吃了,教他忘了今夜之事,还是做卢府捧在心尖尖上的小郎君罢。”绕青萝走至杨慎行身侧,将忘忧蛊放入杨慎行掌心,又道:“我答应你了,我不害你的孩儿。”
杨慎行见她应得认真,便将那忘忧蛊喂宝哥儿服下,绕青萝口中念念有词,转动了手上银环,只听那银环上嵌着的铃铛叮咚作响,而后她便朝宝哥儿面上轻轻吹了口气,说道:“他明日起身,便只如好好睡了一觉一般。”话毕了,嘴角溢出一口血来,身子向杨慎行倒去。
“你怎么了?”杨慎行见绕青萝倒下,扔下了手中的短刃,将她拥住。
“我虽做了错事,却不为了别的,我只是……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你在院子里一个人饮酒的样子。每次你从这里回去,便会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饮酒,月亮把你的影子拉得那样长,将你照得那样清冷。我从未瞧见过,像你一样,这么好却又这么孤独的人。”绕青萝似是十分迷恋杨慎行的怀抱,将头埋在杨慎行颈间:“我赌气追着巫百舞到了中原,那日练功时出了岔子,面上青紫难看,晕在路边,是你救了我。你不嫌弃我样貌丑陋,对我那么温柔,我心中很是感激。我虽从小便做了赤龙圣女,可教中从未有真心待我之人……后来,我的伤好了,我的样子也恢复了,旁人看我的眼神也变了,只有你,你的眼神是一样的,一样的真挚。我知道你的妻子已经死了,我想,我可以替她照顾你,我可以让你不那么孤独。若我一直待在你身旁,天长日久,你也会把我放在心上的。”绕青萝又呕出一口血来,染得白皙的下颚血红一片。
“你……你自己服了毒?你快将解药拿出来,我喂你吃下!”杨慎行见绕青萝面色越来越苍白,心中亦是不忍。
绕青萝摇了摇头道:“我与自己打了一个赌,赌你一定会爱我。所以我给你下了情蛊。你难过时,我便也难过,你开心时,我便也开心。你从来便是愁苦的时候多,快活的时候少。我又听了外头的闲言碎语,这才认定了,是卢旷害得你在这里境遇尴尬,不得展颜……我以为我若能将他除去,你便能快活一些,你便会感激我,像我爱你一般爱我……只是,若你始终不能爱我,我便要受万虫噬心之苦,如今……我不愿受这样的苦。”
钱恣意在一旁安放好了韩氏的尸身,听见绕青萝自剖心事,也不觉落下泪来。
绕青萝瞥见钱恣意在一旁拭泪,笑了笑道:“不想今日在此,竟还有巫百舞的徒子徒孙肯为我掉几滴泪的。小娘子,你、你过来,这是解‘声声慢’之蛊的,你拿去喂了他们,也不枉我与巫百舞作对了二十年。”
钱恣意谢过接下了,绕青萝又对杨慎行说道:“你将我扶正,我还有两件正经事必得做了。”
杨慎行将绕青萝扶正,她摘下胸前的红晶石链子,凝气于指,对着那红晶石做法,不多时,只见那红晶石之中跑出一只通体血红的蚕儿,绕青萝拿出一只小小的银钵,将那蚕儿放了进去,又拿出一枚银针,在那蚕儿身上刺了一下,然后洒入粉末,盖上了盖子,又听她道:“拿杯水来。”
钱恣意便从花厅倒出一杯水来,绕青萝将那沾了蚕儿体液的银针泡入水中,水霎时变作了红色。只听她对钱恣意道:“这只蚕儿便是我赤龙教圣女代代相传的三圣物之一——赤龙。你将这泡了赤龙血水的水喂卢旷与那受伤的小娘子喝了,可助他二人恢复精血,此后便也百蛊不侵了,不知比那‘来去自如’厉害多少……”说完她亦力竭,向一旁歪去,幸得杨慎行将她揽住。
“呵呵呵……若有来世,你必得先遇见我,娶我为妻,教我折磨你一世!”绕青萝倚在杨慎行胸口,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那边的小子,待我死了……将我烧化……与这银盒与嗜血鞭一同教巫百舞送回赤龙教去……”绕青萝瞥见无名走了过来,向他说道。
“你这般美貌的小娘子吩咐我做事,我必定做到的。”无名面上现出温柔地笑意。
“只是……若我回了南疆……下一世……可也遇不着你了……你记得来寻我……”绕青萝闭上了眼睛,似是睡着了一般,轻轻靠在杨慎行的胸口。
杨慎行长长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一生不过发了两次善心,一次救下的是令我心生爱慕之人,一次救下的是对我心生爱慕之人,不想却为她二人种下心魔,终害了她们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