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谷儿面上亦是惊艳神色,点头道:“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怪道大家称呼他作琉璃僧了。”
柔嘉公主不似钱恣意与卜谷儿生于武林大家,不知这琉璃僧来历,便问道:“这位大师是何来历?你们如何都知道他?”
钱恣意道:“琉璃僧乃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三散人’之一,法号凡心。他自幼寄养在寺中,因为佛法上极有造诣,便剃度出家,拜在少林门下。后来……后来因为一些传闻叛出少林,与江南客崔朝隐、不言道人止语道长结为莫逆。传言他们三人俱是风姿出尘、惊才绝艳又不愿与世俗沾染之人,所以称为‘三散人’。不知道江湖上多少侠女仰慕他们呢,今日可巧教我们撞见了。”
柔嘉公主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我从前觉得和尚最不该带那些名贵佛珠的,可凡心大师手上那串琉璃珠却是只配他用的。”停了停又笑道:“他法号既为凡心,那么留恋红尘中的事物也是应当的。”
卜谷儿目光死死地落在凡心大师身上,说道:“以琉璃僧这般相貌推断,那江南客与不言道人也必定生得相貌堂堂,不知他们还收不收女弟子——”
一心站在三人后边,忽的出声说道:“已到了大师近前了,你们也收敛一些。”
卜谷儿瞧见一心那张冷然的面孔便有些害怕,拿手捂了嘴巴乖乖地和钱、李二姝到一旁接了小沙弥分发的瓷碗。
几人随着队伍进了大雄宝殿,一进殿中,日光暗了下来,正中那三层楼高的如来佛金身便将人拢在身下,鼻尖袭来教人心神澄澈的檀香气味。沙弥们在大殿两旁打坐,一手持戒,一手敲打木鱼,室内只闻得诵经声与木鱼声,恍若这世上再没有旁的声音一般,心便这样安定下来。原来只得一道门槛,红尘便被关在了外头。
钱恣意虔诚地在心中祝祷父亲安康,双手捧着碗,到了凡心大师跟前,凡心为她注水,而后抬眼看她,钱恣意分明觉得,这慈悲而绝俗的眼中忽地生出了几分尘世间的烟火,却只是那么一个瞬间,凡心大师便颔首对她念道:“阿弥陀佛。”
钱恣意亦颔首诚心念道:“阿弥陀佛。”她走出几步却忍不住回首一望,凡心大师正望着眼前的柔嘉公主,他眼中那慈悲映出了几分复杂的意味,柔嘉公主却无所觉,笑着向凡心大师道了句“阿弥陀佛。”凡心大师便似无事一般,亦浅笑着回了一句:“阿弥陀佛。”
钱恣意收回目光走出了大殿,在石阶上小口抿着香药糖水等余人出来。
柔嘉公主一踏出大雄宝殿便捧着碗喝了一口,笑呵呵地朝钱恣意走来,说道:“这云栖寺的香药糖水真好喝,不知比宫……比我家里的好喝多少!”见钱恣意有些出神,便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妹妹?”
钱恣意回过神来,笑了一笑,道:“是吗?我倒觉得与武林府寺庙中的一般无二呢。”
卜谷儿这时亦捧着碗出来了,她咬着下唇面上满是春风笑意,对钱恣意与柔嘉公主道:“钱姐姐!李姐姐!凡心大师也生得太好看了!这阿弥陀佛自他口中说出来听得我脊背都要酥了!可惜!可惜!可惜我是个女儿,若我是个男子,便能拜他作师父了!”
钱恣意与柔嘉公主皆是一笑,柔嘉公主问道:“怎么?若你是男子难道还要叛出师门吗?不知道吴山人答应不答应?”
钱恣意一听到师父的名讳,面上笑意便掩了一半道:“姐姐可别胡说,我这只是戏言罢了!我师父是世上最好的师父,我可不会改投别派的!”
无名的声音自卜谷儿身后传来,只听他道:“大胆卜谷儿,为师掐指一算,便知你今日在此妄议师门,你可知错不知错?”
卜谷儿虽笃定师父此刻不会在此,那无名却将吴山人的声音学了十成十,气得她伸手拍了无名一下,说道:“哎呀!你做什么学我师父!还偏生学得这么像!”
无棱见他们手上瓷碗都已空了,便过来一一收了,说道:“这里人多,咱们往外头去罢。”说着便将瓷碗放回大殿旁的收集处,两个小沙弥说了声阿弥陀佛笑着接了过去。
下了大雄宝殿前头的石阶,忽闻得后头有僧人说道:“施主,请留步!”
众人皆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灰色僧衣的青年和尚向他们走来,虽说寺内的年轻僧侣皆着此衣,可面前的僧人形容瘦削,身形却十分挺拔,这普通不过的僧衣在他身上竟有几分飘逸之感。僧人双手合什,向众人道了声阿弥陀佛,他瘦窄的面庞十分清秀,神色却处处透露着刚毅,只见他自袖中拿出两串七宝佛珠,向钱恣意与柔嘉公主道:“家师以为两位施主与我佛有缘,特地吩咐将这两串佛珠赠与施主,还有一言相赠。”
柔嘉公主愣了一愣,望向钱恣意,钱恣意想起方才凡心大师的神色,往大殿处瞧了一眼,便双手合什,也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说道:“大师请讲。”
那僧人面上泛起慈悲微笑,说道:“无人缚汝,何更解脱乎?”
钱恣意闻言一滞,双手合什道:“大师慈悲。”
那僧人又说道:“施主年纪尚小,看不破是自然,只愿施主早日明了三谛理,断三惑,证三智,成三德。阿弥陀佛。”说着便将佛珠递与钱恣意与柔嘉公主。
钱恣意双手接过,亦念了声阿弥陀佛。
柔嘉公主见钱恣意如此,便也念了声阿弥陀佛接过佛珠,那僧人面上淡淡笑了笑,双掌合什,向众人点了点头便又回到殿中。
卜谷儿见那僧人走远了,忙凑过来看那两串佛珠,口中念道:“唉……怎么便只有钱姐姐、李姐姐得了这样的好东西。这大和尚也生得好看,想必是琉璃僧的弟子罢?”
无名笑着说道:“你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哪里像是断得了三惑的?自然无需浪费大师的佛珠渡你了。”
柔嘉公主亦拿起佛珠细细瞧了,每串佛珠皆有十四颗珠子,只见自己这串是珊瑚珠子,钱恣意那串与琉璃僧一般是琉璃珠子,向钱恣意道:“我瞧着还是妹妹的琉璃珠子好看,不若我们换一换罢?”
无棱抬手说道:“万万不可,琉璃僧佛法高深,赠你们不同的佛珠也该是有因果的,这琉璃与珊瑚必有不同的用处,若是随意换了,倒是枉费大师一番心意。”
卜谷儿听无棱这般说,也立马点了点头道:“是了是了!这便如李姐姐要我摆个桃花阵,却嫌阵中的桃花俗气偏生要换作梅花,那便招不来桃花,反而绝了姻缘一般,这是万万不可的!”
柔嘉公主听罢,笑着拧了拧卜谷儿的面颊,说道:“你如今是光明正大地拿我说笑了?”
卜谷儿揉了揉脸,赔笑道:“我一时口快,姐姐别放在心上。”说罢便先朝寺门走去,口中小声说道:“还不是你前几日问我怎么招姻缘,我才一时口快说的嘛!”
钱恣意拉了拉柔嘉公主的袖子,将那红珊瑚佛珠套在柔嘉公主手腕上,说道:“我瞧着这红珊瑚戴在姐姐手上极衬肤色,好看的紧。”
柔嘉公主抬起手来看了看,面上有了几分欢喜之色,无名却叉着手过来说道:“是了,她肤色这般黄,倒的确衬不起那琉璃珠子。”
柔嘉公主闻言,面上霎时升起怒色,口中叫到:“无名!!!”那无名早一溜烟追着卜谷儿出寺去了,柔嘉公主提起裙摆亦跟在了后头,钱恣意与无棱相视一笑,跟在一心身后追着前头三人便走远了。
琉璃僧的身影隐在大雄宝殿的偏殿后头,那灰衣僧人立在琉璃僧后头,琉璃僧瞧着远去的诸人,本来淡漠的面庞上泛出温和的笑意,不多时却又眉间轻皱,眼中浮现出忧虑,叹了口气,对那灰衣僧人道:“飞鸽传书,将你小师弟叫来罢。”
灰衣僧人应了一声是,便退了下去,只余琉璃僧一人立在那里,只听他清冽的声音喃喃说道:“他人缚我犹可解,心自缚耳解者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