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头儿一进禅堂,那胖和尚便退到了门外,他见地上躺着一个中年汉子,身上盖着白布,心道这便应是那邬老大了,又见周围立了几个相貌不凡,俗家打扮的年轻男女,心想:难道便是这几个人今夜大闹了张大官人府邸?瞧着竟一点儿也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恐怕真是别有内情。便向正坐在中间的凡心禅师作了一揖,说道:“阿弥陀佛,禅师容禀,在下乃是闽中县县衙的衙差,如今领着缉票,要在这云栖寺中捉拿几个杀人在逃的重犯,还请禅师将人交予我罢。”
凡心禅师停下诵经,由不着扶着立了起来,向胡头儿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心如明镜,想必已照出了此事的几分因果。”
胡头儿立起身来,面上露出苦笑,说道:“我不过是领了命来拿人的无名小卒,这因果是非,还需得县太爷做主。”
凡心禅师面上带笑,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贫僧不想教施主为难,只是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无一不苦,贫僧只是想为施主免去一桩无妄之苦罢了。”
胡头儿听出凡心禅师话中有话,连忙说道:“还请禅师指点一二。”
凡心朝无名点了点头,无名便上前来向胡头儿抱拳道:“这位官爷不知怎么称呼?”
胡头儿见是要缉拿之人,咳嗽了一声,不如何情愿地回道:“在下是县衙中的衙差班头,人人叫我做胡头儿。”
无名先是恭恭敬敬地道了声:“胡头儿。”而后便不顾胡头儿愿不愿意,将他拉到邬老大尸身右侧,先是朝邬老大拜了一拜,而后掀开盖在邬老大身上的白布,指着邬老大胸前的剑伤道:“胡头儿当差多年,想必看得出这伤是可一剑致命的。不知道胡头儿在外头是如何听说的,但我们师兄妹几人若是只为了杀人,既已将邬老大伤得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将他掳走?若是为了将他掳走,又怎会下这样重的手将他杀死?”
胡头儿只瞥了一眼,便知无名所言不假,却偏过头去,说道:“或许有人自邬老大口内问出了想知道的事情,便也不用再留他了。况且小官人既没有做这杀人之事,跟我们回到县衙禀明了县太爷,自然是查清了事情原委便将你们放出来的。”
无棱见胡头儿此时面对着自己,便上前来抱拳道:“胡头儿既是本县人,自然比我们更知道漕帮在此处的势力,如今是他们出了人证物证,上到县衙请出了缉票捉拿,如今若是进了衙门,便是我等个个生了十张嘴巴,也是铁证如山,只等着斩立决的。”
胡头儿心下自然明白,只沉默不语,钱恣意自一旁过来,向胡头儿盈盈一拜,胡头儿只觉得一股淡雅的香气扑面而来,忍不住抬眼打量起面前的女子。只见眼前的小娘子面覆轻纱,一双美目水光潋滟,虽然衣饰普通,却教人一见了她便移不开目光,只听她说道:“胡头儿明鉴,邬老大如今死了,确是再无人可为我们分辨清白,正如此时,除开两位禅师,世上也再无人知晓胡头儿自我们这里听说了什么。今夜我们的确在张舵主府中杀了人,不过却不是我们寻事,而是事情寻上了我们。胡头儿此刻与我们在这禅堂中独处,怕是已教人心下不安了。”
胡头儿听得钱恣意娇柔嗓音说出一口吴侬软语,心下本酥了几分,待分辨清楚话中意思,额上却不住留下了冷汗,向凡心禅师抱拳道:“禅师大慈大悲,怎么却如此害我!”
凡心禅师摇了摇头,微笑道:“施主莫急,贫僧自然不敢生出相害之心,只是愿施主亦将慈悲分予他人,自然便可种善因得善果,将这面前一劫化解了。”
柔嘉公主心直口快,向胡头儿说道:“我们确是无辜的!胡头儿不妨听听我们的主意,若是觉着不可,也不过大家拔出刀来打一场,生死由命。若是有几分可为,便是两相便宜,胡头儿既可免去眼前祸事,我等也不必蒙着冤屈去阎王爷那里告状了!”
胡头儿叹了口气,心中思来想去也无甚主意,门外那胖和尚手持御赐金牌恐怕大有来头,这云栖寺又与少林颇有渊源,这些大和尚摆明了是要掺和此事,如今看来是不可凭着漕帮的主意行事了。可漕帮又哪里是县衙惹得起的,瞧那张大官人语气神态,若是今夜捉不出这些人去,哪里肯罢休,再说此事确有些秘辛藏在其中,若是没有个妥善办法,恐怕也无法善终,只得无奈道:“洗耳恭听……”
无名这便笑着过来向胡头儿道:“今夜一伙贼人大闹张府,将邬老大劫了出来,谁想路过这云栖寺之时,邬老大奋力逃出,为寺内禅师所救,只是不幸受伤过重,连寺里的师父也无力回天,待漕帮报了官,各位衙差大人过来追捕时,那伙贼人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胡头儿苦笑道:“小官人这是将那漕帮的张大官人当做傻子了吗?我便是敢这样说,那张大官人哪里就肯罢手了?”
无名双眉一挑,说道:“那张大官人信不信胡头儿无关紧要,胡头儿只需一口咬死了搜不到人,这寺里的师父们也不会多话。只要等到天亮,待这附近的香客进寺烧香,凭他漕帮势力如何,难道比得过佛陀的神通吗?”
胡头儿自然听明白了,是要借云栖寺这百年来积累下的名望弹压漕帮,只是心下觉得此计实在有些勉强,难以将那张夷则糊弄过去,便说道:“我瞧寺内的师父都是不打诳语的,小官人也未必可逼着他们全都说谎。”
无名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寺里的师父们自然无需说谎,难不成方才他们说了无人往寺中来吗?他们不过是发了善心救了人,方才的一番话是主持与琉璃僧说与胡头儿知道的。既然我们这样的穷凶极恶之人敢去张府行凶,自然早有了下招。昨日佛诞,云栖寺中大派香药糖水,我们早在那里头下了药,若是主持与琉璃僧不与我们方便,那便是害了这众生的性命。”
胡头儿醒过味儿来,不由地心头赞叹,任凭那张夷则不信,自己在这里头自然只是听信了得道高僧的话,错不在己。寺内的一众僧人不过心怀慈悲,随手救了往来之人,而后也开了门请衙差入内搜查,如此也不算阻差办公,包庇犯人。主持与琉璃僧虽然说了谎,包庇了人犯,却是为了百姓的安危才不得不如此,恐怕到时亦不会论罪,实在是是面面俱到,便点了点小声道:“一会儿小官人们便好生藏起行踪来,我搜完了寺内,便来领这具尸体。”而后又大声道:“小可自然不敢对大师之言有所怀疑,只是也不可不搜,还请大师行个方便,让我们好回去交代。”
众人听胡头儿此言,自然明白他已答应所求,皆向他抱拳致谢,胡头儿亦向众人抱拳,而后便出了禅堂。那胖和尚笑着跟在胡头儿身后,两人走到一众衙差身旁,只听胡头儿道:“里头的禅师说了,方才确有一辆车自外头经过,跳下来一个大汉求救,他们将这大汉救了,那辆车上的贼人见不敌此间师父的身手便跑走了,只是那大汉身受重伤,现下已死了。”
众衙差见他如此说,都心道不知如何向漕帮交差,便有一人问道:“胡头儿……那如今……咱们如何?”
胡头儿道:“你们分出四人到外头说与张大官人知道,领一些漕帮弟兄往外头搜去,剩下的人与我在寺内细细搜了,万一那起子贼人假意逃了,却转身藏在这寺里,与师父们也不安全。”说罢便弯下腰来笑着看向那胖和尚。
那和尚又哈哈哈笑了起来,只听他道:“这位官爷确是思虑周到,那贫僧唤几个师兄弟来领着众位到处看看?”
胡头儿笑道:“禅师这样安排自然是极好的,云栖寺这样大的地方,禅师一人领着我们到处走,没的累坏了。”
胖和尚又笑起来,拍着胡头儿的肩膀道:“那官爷便在此处略等等,贫僧叫人去。”
胡头儿目送那胖和尚走远,对一众衙差道:“一会儿细细搜查,不可错漏了哪里,免得教漕帮的人寻咱们晦气。”
一个衙差问道:“胡头儿方才进去可是见了住持?”
胡头儿瞄他一眼,说道:“倒不是住持,却是一个好相貌的和尚,怕就是近几日县内女子们口中说的那个琉璃僧了。”
“怎么一个游历来讲经的和尚倒管起寺内的事情了?”一个年少的衙差好奇地问道。
胡头儿拍了拍那人的脑袋,说道:“你这猴儿倒知道琉璃僧是游历来讲经的,怎么不知道云栖寺的住持大师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呢?”
那衙差揉了揉脑袋小声呢喃道:“我才刚从乡下来的,哪里知道这寺里许多事。”
胡头儿见他口中还喃喃有话,便又拍了他头一下,说道:“那你刚来便知道琉璃僧了,可见平日里只爱听三姑六婆的议论,正经事却不放在心上!”
那衙差又挨了一下,便不敢再议论,委屈地往后退了退,胡头儿见他这样子,不知怎么的,先前紧绷的神思却一下松了,笑着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