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日饭毕后,钱恣意恢复了些许精神,便在溶洞中细细探究起来,那水潭中的两方石岛自是看作两仪无虞,可身在洞府却无法辨别方向。若是以钱恣意所居石室为南,则此室为离,与之相对的那间为坎。那间种满花草的石室便为艮,与之相对则为坤。柔嘉公主所居是为震,与之相对则为兑。取用物品四尺见方的小石室为乾,与之相对则为巽。若是以此推测,则那种满花草的石室便为生门。若是以钱恣意所居石室为北,则与那种满花草的石室相对的则为生门,或许出此洞府的关键便在此两处。
钱恣意与柔嘉公主粗略说了说自己的推测,柔嘉公主想了想说道:“我于此处也住了一年有余,那间种满花草的石室并未有什么特别之处,我也曾细细瞧过那四壁,的确皆为岩石。”
“那么与之相对的那件石室呢?”钱恣意边问边向前走去。
“我也曾打开过那件石室,那里从前应当是一位小娘子的闺房,绣架上搁着一块绣了一半的软缎,料子都发黄了,想是许久不曾居住了。”柔嘉公主打开了那间石室的门,只见这间石室中装饰了许多浅碧色的帷幔,梳妆台上描眉画唇的胭脂水粉一应俱全,床边摆放着着一架七弦古琴,通体遍布冰裂断纹,钱恣意见此琴不凡,细看了看,见其后刻有“彩凤鸣岐”四字,心中大喜,忍不住拉着柔嘉公主道:“玉茗姐姐,这可是传闻中六大名琴里唯一存世的两张之一,此琴名为彩凤鸣岐,另一张名为九霄环佩,可奏出钟磬金石之声,不想今日在此处可以一睹真容。”
“看来此室主人还有几分风雅,不过要是教我在这儿住一辈子,怕是要将我闷坏了。”柔嘉公主倚在一条帷幔边,把玩着帷幔的系带,发出了一阵清脆悦耳的铜铃声。柔嘉公主只觉得这铜铃声有十分熟悉的感觉,教人十分惬意舒适,但又无法想起在那儿曾听过。
“这系带上的铜铃儿也布置得十分有趣呢。”钱恣意将那张琴小心地放下,站到了柔嘉公主身边,看起了一旁石桌上的摆设。“呵,诸葛笔,李廷珪墨,澄心堂纸,龙尾砚,好大手笔!”钱恣意说着又打开一旁的黑漆描金颜料盒,只见都是极上乘的颜料,如红珊瑚、青金、石绿、雄黄、砗磲,不禁又摇头叹道:“这红珊瑚、砗磲便是极乐境和宫中都是少用的,不知此间主人到底是何来历。”
“我从不在这些东西上用心的,若不是妹妹在,我怕是连砗磲与蛤粉都分不出来呢!”柔嘉公主细细看了看那漆盒中的颜料,不好意思地笑道。
“这有什么要紧的?不过是姐姐不喜此道罢了。”钱恣意拉着柔嘉公主走向石桌的一角,那里摆放着一个绿釉开片卷缸,两人将那画缸中的画卷一一打开,大都笔触相似,想是从前住在此室的那位娘子所画。除了一些花鸟工笔外,有两幅画最为特别。一幅名为“万里河山”,画的乃是武林城左近春江城的春日之景。春江城因城外的春江得名,此江江面宽阔,江水澄清,两岸群山延绵,江在其中蜿蜒曲折,时有云雾缭绕。画中春景,山河延绵一片苍翠,层峦叠嶂云生雾腾,又辅以青金、青石、砗磲上色,真是万千气象,教人心生激荡。另一幅画上是一名风姿绰约的女子,眉眼间竟与钱恣意有七八成相似,但却更具一番风流态度。钱恣意一张鹅蛋脸带几分清丽出尘之意,画上的女子一张瓜子脸,多了几分凌厉妩媚。柔嘉公主端详良久,瞧钱恣意不说话,终是忍不住问道:“意儿,这位美人儿可是你母家的亲眷?”
钱恣意摇了摇头,语带伤感地说道:“我不知道。玉茗姐姐,我娘生下我后就撒手人寰了,我从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模样生的如何。外祖与外祖母早已仙游多年,母家便有些极远的亲眷也不曾来往过。爹爹许是伤心过甚,也再不愿提起往事。幼年时我也曾缠着他问过娘的事,但他每每只是沉默不语,长叹而去。我便也不敢再问了。”
柔嘉公主惊讶道:“令祖母是名动一时的江湖第一美女,意儿你一幅谪仙容貌,想必令堂大人亦是花容月貌,难道竟没留下一幅画像?”
钱恣意摇了摇头道:“我听极乐境里的凌大总管说过,当年因为外祖母容貌过人,江湖上生出过许多波折,外祖父也因此而去。是故我祖母不喜别人知道我娘容貌如何,我娘从小便带着面纱,见过她真容之人少之又少。我娘谨遵外祖母之命,从不许人画下她的容貌,而见过我娘真容之人亦多为她交心之人,怎忍心破此规矩。因此,我娘长得如何,我竟无法可知。我若定要知道,便即是我逼迫长辈行了不义之事,倒实为不孝了。”
柔嘉公主闻言牵起了钱恣意的手道:“如此说来,你我真是同病相怜了,我也不知道我母妃生的如何。她也没留下一幅画像呢,宫人们说,母妃是父皇醉后宠幸的一名相貌平平的低贱宫婢,父皇每每想到此事都十分懊恼,虽生下我却不得晋封,连画像都不愿给她留下。”
柔嘉公主虽然语气故作轻松,但说话时手却不住地抖动,显是伤心已极。钱恣意轻轻摇了摇柔嘉公主的手道:“既是如此,咱么留下这画像如何?我瞧着这画上的女子鼻子、下巴都与姐姐生的相像。咱们想娘的时候,我便瞧这上面,姐姐便瞧这下面,权当她是两个人了。”
“亏你想出。”柔嘉公主面上阴郁一扫,伸手点了点钱恣意的额头,又道:“咱们翻查了这许久,除了这美人图,倒是无甚收货。”
钱恣意细细瞧着那美人图,画中美人双手交叠,右手在内执团扇,半遮着粉脸,左手覆于其上,涂着丹蔻的指甲鲜红欲滴,食指与小指微微翘起。美人猫儿一般的眼睛微微眯着,右眼下一颗小小的痣,更添一分妩媚,眼神却有几分狡黠。那美人着一身赭色衫裙,一条松花披帛,宝髻松松挽就,用几根赤金缠花钗固定。
“姐姐,你觉不觉得得这美人的手在指着什么呀?”钱恣意觉得这美人图似乎并不简单。
“我瞧瞧,指着什么吗?画上除了这美人,并没有其他物什了。”柔嘉公主歪着头左看右看,什么也没瞧出来。
钱恣意拿着画轴在石室里细细地对比起来,忽的她高兴地拉着柔嘉公主到绣床边,原来绣床上放着画中美人所执的那把团扇,钱恣意将画轴交于柔嘉公主,自己坐到了绣床上,学着画中女子摆起了姿势,顺着自己食指与小指的方向望去。绣床顶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青纱,中心照常会因为重量向下微微凸起,而此刻钱恣意的手指正指向此处!
钱恣意脱下鞋子,站到绣床上细细摸了摸那青纱的凸起处,里面似是有一个纸卷!
钱恣意与柔嘉公主割开青纱,将纸卷取了下来。
钱恣意慢慢展开纸卷,原来是一幅横轴长卷,只见画中一僧一道与一名负着剑的儒生在小厮儿引路下步入一座山中别墅,正欲继续展开,后背却忽然被重重点了一下,身体便僵硬着再不能移动半分。
钱恣意心中大骇,只因此刻她的背后便只站着柔嘉公主!
钱恣意强压下心中的惊惧,语带笑意地撒娇道:“玉茗姐姐,你点我穴道做什么?我的内力平平,可是冲不破的。”
“对你不住啦,意儿妹妹。”柔嘉公主轻轻地从钱恣意手中抽下那幅画轴,卷了起来,敲了敲自己的头说道:“不知该怪你太过聪慧还是怪我太过愚笨,这屋里的东西我都大略翻看过一遍,连床板都掀开看了,偏偏是这帐子连疑心也没有疑心一下。这张美人图我看过便连样子都忘了,若是好好记一记,见到你的面容之时便该知道其中定有不妥之处。唉!”
“你!你与那贼人是一伙的!你不是柔嘉公主!”钱恣意见她已全然摆出一副设计者的模样,也不再虚与委蛇。
“妹妹,我虽骗了你,但也不算骗得太多。我的的确确是如假包换的柔嘉公主,我与你说的身世也没有半句假话。”柔嘉公主将纸卷收入袖中,抱歉地看着钱恣意道:“此中尚有许多的曲折,妹妹容我慢慢道来。”
“姑娘无需白费口舌,姑娘既然可以骗我一次,那么便可以骗我百次。姑娘的话,我是一句也不会再信的了。”钱恣意索性闭上了眼睛,连看也不再看柔嘉公主一眼。
“妹妹?妹妹?”柔嘉公主拉了拉钱恣意的衣袖,见钱恣意不理自己,却也毫无办法,低声说了句:“得罪妹妹了。”便拿出帕子塞进了钱恣意口中,而后快步离去了。
钱恣意听见石门关闭的声音,才睁开了眼睛,蓄满眼眶的泪水落在了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