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温府东厢房,一个美丽贵妇正一手鸡腿、一手鸭翅啃得不亦乐乎,嫌弃不过瘾,直接站起身,绣花鞋一脚踩在凳子上,撸起衣袖,胡吃海塞,吃的那叫一个满嘴流油。
女仆们面面相觑,这胭脂阁的赵佑兰赵老板,平时难道一直就这么豪放不羁吗?
额,吃相是难看了点,这开叉彩裙下的大腿嘛,啧啧!美!温府丫鬟本就天资卓绝,却偏偏在这位半老徐娘面前,硬生生被夺去了光彩。
却说如珪被两个侍女架出房间,这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胭脂阁。
膝盖剧痛之际,她的心绪略微恍惚,刚才房间内的陈设,分明完全就是按照她在胭脂阁的住处布置,让她一度以为自己还在胭脂阁三楼的小阁间呢。
温府的院子很大。
两个侍女就这么架着赫连如珪,穿过前院走廊,途径幻珀池的精致小桥,她想起温如海那句话:“不仅杀了,还被我剁了喂了鱼!”
当下内心悲戚,想起姨娘赵佑兰十几年来照顾自己的点点滴滴。
那年,拓跋大军俘虏营。
“珪儿,姨娘刚从拓跋大军后厨偷来两个馒头,还是热乎的,赶紧趁热吃了!”
“珪儿,这里是胭脂阁,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
“珪儿,记住,永远不要下三楼!”
现在想想,初懂人事的她,发觉自己欠了姨娘太多太多。
当年她刚从姨娘手里接过馒头,姨娘就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咆哮着捉了去,中军大帐,传出汉子们一阵淫邪的笑声。
而在胭脂阁,姨娘每每独坐屋中,眼角总是挂着泪珠儿。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姓温的瘸子前来寻花问柳,一刀砍死了当时恶毒泼辣甚至扬言要如珪接客的老鸨,从此姨娘才逐渐接管了胭脂阁。
这也是她忍气吞声任由那温家世子摆布的原因之一。
两年来,也就只有那世子殿下温如海能强行越过姨娘赵佑兰进入她的阁间。
说来奇怪,被外界传闻花花纨绔的世子殿下温如海,两年来居然还真未对她行任何不轨之事。
凄凉眼泪逐渐挂在脸上时,一阵凉风拂过。她又想起当年姨娘从中军帐中披头散发的出来,仍强装微笑的帮她抹去脸上的泪珠。
她当下决定不再悲戚,这股阴风,就仿佛姨娘当年冰凉的双手,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赫连如珪!不要哭!姨娘还等着你给她报仇呢!”
“还有大夏龙雀刀,决不能落入奸臣之手!”
跨过幻珀池小桥,她被带到了后院。
柴门吱呀一声打开,在昏黄的月光下,这里显得尤为僻静。
门口蹲着一个疯疯傻傻的女人,看到有人开门,就哇哇叫着冲过来,抱着如珪的腿不停抚摸,口中呢喃:“江山,还我江山!还我江山!”
如珪吓了一跳,右手侍女一脚踢翻那女人,剑柄在那疯婆娘脖颈处一敲,后者这才软绵绵的瘫倒在地,但双手已经死死环抱住侍女的小腿。
走了这么久,如珪的膝盖早已没有那么疼了。下了小桥,她就一直在尝试疏通经脉,一路瘸着跛着,不过是装出来的。
趁着疯婆娘耍泼,她当下狠狠向左一撞,从腰间抽出那把侍女强行别在她身上的断剑凤鸣,断刃处猛的一划,也不知割中了哪里。
侍女袁紫衣教她的这招挥剑式,起手迅捷无比,拔剑时便已经在蓄势。
而手中这把凤鸣剑被握住时,居然发出轻微的鸣叫,仿佛是被主人抚摸后的金丝雀一般欢欣。
刷!断剑凌空划出一记大圆,银白色剑刃在月光下凛然一闪。
只听左手侍女尖叫一声,右手侍女猛然抬头,抽剑便刺。
如珪脚尖轻轻一点,白底绣花鞋微微弯曲,整个人向侧边闪开的同时,抓住左边侍女的领口作挡剑牌,拼命向右手侍女身上一扔,两侍女撞在一起。
如珪脚下不停,顺着后院的幽径一路疾跑,身后只剩下一个侍女踉跄追赶,又哪里能追的上,因为那个疯婆娘已经癫狂的抱住那侍女的小腿,依然在一个劲儿的喊着:“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如珪终于来到院墙边,飞身而起,一袭白衣在倾泻如水的月华之下,显得尤为仙风翩翩。
脚尖在杏树枝头借力一点,轻盈身形如矫燕一般,一个起落,便站在了墙头,而后一闪而逝。
侍女恨恨的一跺脚,忙反身去往前院报信去了。留下傻乎乎的疯婆娘,一个劲儿的拍手:“仙女,飞咯!”
如珪跃下墙头,狼狈的滚了好几下,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继续急切狂奔,手中凤鸣,虽然是断剑,但是她此时唯一的防身武器。
当前天色虽说已经暗下,但幽云城的夜市一向繁华,很快就听见闹市区吆喝声四起,好生热闹。
她踉踉跄跄,想奔逃回胭脂阁带些盘缠。
姨娘曾说,万一有一天,胭脂阁不在了,她一定要千方百计去往齐云山。
一路心慌,路过拥挤的忘仙桥,不小心撞到一个中年汉子。
汉子回头,看到是一个妙龄少女,脸上堆笑,正要调笑一番,细细看了这少女好几眼,却是猛然激动的大叫:“快来人啊,是大夏遗孤赫连如珪!”
如珪内心猛然一惊,汉子这一喊,桥上群众顿时回头。
“什么?大夏遗孤赫连如珪?”
“好像还真是!十万白银悬赏!发财咯!”
“她手里有剑啊!”
“怕什么?一把断剑而已!你肩膀上那扁担难道是摆设吗?”
“少废话!我打晕了好让你们抢人吗?”
“切!怂就是怂!”
被撞的那汉子笑眯眯的又盯着赫连如珪看了好几眼,啧啧称赞:“别说,你妮子长得真是水灵!我看胭脂评的那个不珪姑娘,绝对比不上她!”
有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立刻嘲讽道:“傻子!赫连如珪就是胭脂评中的不珪!不珪这个名字,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此话一出,众人口风顿时由发财变成了鄙夷。
“什么嘛!原来是个妓女!”
“看样子还是个雏儿!”
“怎么?你还敢有非分之想?朝廷通缉令可才刚刚贴上!”
如珪手握断剑凤鸣,如惊慌小鹿一般,可怜兮兮的环望众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写满了讥笑、嘲讽甚至憎恶。
不知谁喊了一句:“此女乃匈奴后裔,凶狠残忍,打死她!”
“打死她!我相公就是死在匈奴手里!可怜我儿,自小就没了爹呀!”
“匈奴贱女,生的如此狐媚,一看就是祸国殃民的妖精转世!”
顿时,无数菜叶鸡蛋劈头盖脸而来。
如珪慌忙抬起手臂遮挡面庞。
啪嗒,咔嚓。
弱小的二八少女如珪,白净的衣裙当即污秽不堪,花花绿绿的染了一身。
她委屈,愤恨,却只能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眼泪儿才刚刚打转,就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是匈奴后裔,可自小便被关在拓跋边军大营,何曾知晓人心险恶,何曾见识世态炎凉。她一直认为,只有那些当兵的才会如此凶狠毒辣。
那一瞬间,她想起那个多年来一直萦绕不去的噩梦。
父母的背影、坍塌的大街、不断围拢的游魂野鬼、猛然张开的血盆大口。
那种绝望、无助,再次涌上心头。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她承受着本不该承受的人间疾苦,就只因为她是大夏遗孤,就只因为她是匈奴后裔!
你的孩子没了爹,那么我的爹呢?难道,手无寸铁的我就应该忍受如此灾难吗?
“姨娘,对不起!”
少女如珪终于忍受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不是因为疼,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她好像不能为那个最疼自己的人报仇了!
突然,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披风大袍一挥,将不珪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南瓜冬瓜萝卜一并落在那人后背,那人也不言语,右臂环抱如珪,飞身而起,踩着几个大汉的脑袋,几个起落,便已经消失不见。
一群百姓先是一怔,而后大惊失色。
“有妖怪!”
“匈奴恶鬼出现了!”
不然这郎朗世道,怎么可能有人会飞呢?
一众刚才还叫嚣着要打死匈奴后裔的无良百姓,此时大呼小叫,落荒而逃,有几个着急的,甚至扑通一声跳下忘仙桥,顺着河水仓皇逃命。
少女赫连如珪被那人抱在怀里,一眼就看见那张让她咬牙切齿的欠揍脸庞,竟然是那无恶不作的纨绔世子温如海!
如珪脑袋一热,双手被束缚,张嘴一口咬在那人下巴,咬住一块肉,再也不撒嘴。
温如海惨叫一声,顿时破功,从墙头上跌落,两人骨碌碌滚了好几滚。
温如海挣开如珪的带血朱唇,起身捂着下巴,指着如珪疯狂怒吼:“你是狗吗?你想咬死我吗?”
如珪冷笑一声:“满街张贴我的悬赏,怎么,堂堂世子殿下,也缺那十万雪花银吗?”
温如海恨恨吐了一口唾沫:“我呸!我缺那点钱?要不是看你生的俊俏,我才不管你的死活呢!乖乖做老子的暖床丫鬟,本世子自然保你一条小命,什么朝廷通缉,你看小爷我鸟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