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公公一路轻轻走进正德宫的时候，令帝正仰躺在榻上，一只手拿着一本书凑到脸前看着，另一只手往一旁伸得长长的。
菲皇后正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把小锉刀，在给他仔细地修剪手指甲。
看着眼前这一幕，仿佛初阳般美好，梁公公轻轻言语了一声，“老奴等会儿再来。”
正要退出去，令帝就放下了书，又招他回来，“不用不用，你直接说。”
“是，陛下，派出去的探子刚刚来报，今晚帘王府举办的这场酒会，张扬大人已经确定将要赴会，而且今儿一大早，就差人先送了礼物过去。”
“呵！他怕去砸场子都来不及吧，还能送什么？”
“张大人他，送了一块石头。”
“一块石头？这有何稀奇？”
“陛下，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今儿个清晨，帘王府的门子刘二刚刚一打开大门，就被眼前的阵势给迷瞪了，他拼命地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当了帘王府的门子这么多年，刘二他什么架势没见过，可今朝还是被唬住了。
他的面前，站着足足三十余个膀大腰圆的青年壮力，他们正一起抬着一块石头。
不过，与其说这是一“块”石头，不如说这是一“座”石头更恰当一些。
这石头实在是巨大得过分，表面棱角分明，有些地方还零散地带着些土，就像是刚刚从哪座山上劈了一块下来。
光是看着，就要比那王府大门还要高出一些，那重量更不用说了，压得那众多壮力一个个都是一副紧咬着牙，蹙着眉头的吃力模样。
看见府里终于有人出来了，领头的壮力一记响亮的吆喝，率领众人把石头卸了下来。
“咣当”一声巨响，石头落地。
府前的石板路一瞬间就被震裂了好几十块，地上爬满了细细的裂痕纹路。
在王府门前斜对面的街角，有一家豆花铺，一个客人手里正拿着一碗刚刚端上来的豆花，还没吃上一口，那碗就从中间无端裂了一条缝。
然后，眼看着那雪白的豆花，连带着面上那点小虾皮、榨菜沫和小葱花，一下子从碗底而落，全掉在了桌上。
气得这个客人猛地起身拍了桌子，“奶奶的，谁一大清早地要炸山啊。”
循声而望去，只见那巨石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王府大门前正对着的地方，距离大门也不过几丈远。
刘二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得石头旁边有一人，指着自己说道，“你。回去告诉你主子，这是张府给今晚酒会送来的贺礼，请笑纳。”
刘二掐了掐自己的脸，确认自己真的不是做梦，才缓过神来，终于厉声说道，“你们竟胆敢明目张胆地，在王府门口耍横？”
可他说得太晚，刚才那人已经和那一大群壮力转身离去。
阵势太大，钱东城路过的人纷纷围了上来，对这石头是左瞧右瞅。
令帝听梁公公说完这事，忍不住狂笑了起来，
“这个张扬，还真是有仇必报啊，不过报也就报了，这破主意真是亏他想得出来。”
因为他笑得太用力，菲皇后手上差点就剪到了肉，她可笑不出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陛下，晚上这酒会会不会出什么事，万一他们要是真的闹起来，可如何收场？毕竟一位是皇室中人，一位是朝中重臣。”
令帝止住了笑，坐直了身体，又问梁公公，“我的礼，可备好了？”
“陛下放心，老奴已经把一应东西都交到了小润公公手里，今晚他会去帘王府做事。”
……
王府的正厅里，一名头发花白的曲艺师，坐在一角偏隅，抱着一把琵琶弹奏着，那声音清脆悦耳，又圆润婉转。
帘王一直闭着眼，跟着曲调摇头晃脑地轻轻哼唱，手里不停地摇着扇子。
刚才听完了门子刘二的报告，他一直没有说话。
但随从刘大福实在忍不住了，“这个张扬，仗着自己是个老臣，气焰也太嚣张了，竟敢到王爷门前来撒野！”
“咱们这位张大人呐，人未到，礼先行，前些天，本王帮着陛下铲掉了他儿子，他自然怀恨在心，但总不能去动陛下吧，那就只好到本王这里来添添堵咯。”帘王终于开口，却一点都听不出生气的意味。
“王爷，今晚的酒会来宾如云，小人现在就命人去把那石头搬走！”
“不必了！先这么摆着，记住，在晚上酒会结束之前，都不要动它。”
帘王又意味深长地说，“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可不就是得让人看见呐。”
此时，帘王府的人们都在一刻不停地忙碌着。茶艺师、曲艺师、舞艺师正在小心准备着晚上酒会的节目。
下人们就更是忙得分不出前后脚了，不仅府上到处要张灯结彩，院子里更是集合了最多的人手。
此处正在搭建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台子，再过几个时辰，它就将吸引全场所有人的目光。
帘王办的酒会，在钱东城里历来是出名极了，所有的皇亲贵胄都愿意来凑个热闹。
所谓酒会，其实是帘王府一年一度招募门生的集会。
最终的夺魁者，不仅可以顺利进入帘王府，还将得到一个机会，和帘王共进一餐。
所以每年的酒会，都能吸引到河国上下无数的能人志士闻讯而来，希望自己能博得帘王的慧眼赏识。如真能投奔帘王门下，那简直是人生大幸。
何况帘王，每次总能想出不一样的花样玩法来招募，凡是有幸被邀请到场的人，都觉得新鲜极了。而酒会所在的那一整个月，往往钱东城坊间议论的皆是这酒会上传出去的事。
夜幕压下，华灯初上，钱东城进入了曼妙的夏夜，尤其是那神川两岸，正是人们最欢喜纳凉闲聊的好去处。
可是今日，神川之景再为华美，它的吸引力同某处相比，终归还是略逊一筹。
此时的帘王府门前，可真是络绎不绝，一个个衣着光彩的宾客，在出示手里的帖子后，都被热情地迎进了门。
“哟，朱大人来了！您快请，您快请！”
此人刚刚才下轿子，刘大福一眼就认出来了，来的这位，是钱东城的府尹朱乔，平日里最喜欢巴结王爷。
可是朱乔并没有马上就踏进门去，而是站在门口，不停地打量这块奇怪的巨石。
他此番是刚刚才从城外赶回，只是回家换了个衣裳就急急地赶来赴会，根本还没有来得及知晓早上发生的事。
朱乔先是围着那石头整整绕了一圈，还时不时地凑上前细细地瞧看，继而又站到远处，不停地颔首，最后他终于露出了极为欣赏的眼光，连连拍手称赞，
“王府今日门前此景，乍一看甚是突兀，但细细品味过后，方知其妙极啊！帘王爷真不愧是走在我河国文艺流行的最前端者，如此超凡不俗的境界，在此世间实属罕见，也让我等深感望其项背啊。”
刚才和朱乔轿子一起前来的那名随从，连忙跑上去扯了扯朱乔的袖子，示意他别再继续说了。
尚未察觉到门前此时众人投来的目光有何旁的意味，朱乔只是突然被扯得有些气恼，转头对这名随从说道，
“你扯我作甚！帘王的品味，本官是一定要追随到底的，改日本官也要在府前放置一块石头，务必要一模一样的，记住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