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鱼得了白翡翠镯子,环在手腕上,通体透亮如水,玉质细腻温润,一触便知是好东西。子柔得的是那一只翠色的,很衬她今日的打扮,与她耳垂上的翡翠珠子正配。
可她总觉得翠色老气了些,总还想要子鱼手上那一只。
江氏看这两个女儿家盛装去参加女儿节,好像一瞬间意识到了她不可能再是当年的那个少女了,她已经是一个母亲了。
这些天她想了许多,终于放下执念。日子总是要往前过的,不能一直驻足回望,江氏笑道:“你们两人去好好玩罢,这样的好日子可是难得的。”
子鱼也觉得这个母亲似乎变了许多,别的不说,给人的感觉就温柔了几分,戾气消散了。
她规规矩矩告退了,半拎着裙子上了软轿。四月女儿节的时候街道上往往是人挤人,她们赶着清早的时节出发。子柔庆幸这一天没什么意外了,她早早找许三打听好忌讳,想着要把上一次的局扳回来。
上次被宋家小姐为难心灰意冷,后来她才打听到这宋小姐是恶名在外的,这一出倒也没坏自己名声,放心了许多。
等下了轿子,就看到许多家的闺秀都在往里面走,许三在众人之中唯独与她亲热,子柔又自负又紧张,扶着丫鬟的手含蓄地笑着,许家大小姐经过的时候还冲她笑了笑。
女儿节这一天青年男女都可一块游戏玩耍,许府中青年才俊颇多,子柔矜持地拿着帕子与旁边的老太太说笑,打量着来往的男宾。
忽想起来似乎没看到子鱼的身影,侧头皱眉问丫鬟道:“二小姐去哪了?怎得我一直没见到她人?”阿弥陀佛,她可千万别给自己惹什么乱子,虽然子柔不待见这个骄纵的妹妹,但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自家妹妹做了什么不合礼节的事儿,她当姐姐的也一并难堪。
一想起去年女儿节,子鱼把那个范家小公子推到水里的事情,自己被迫带着妹妹上门道歉的事儿,子柔就觉得头皮发麻。
虽然这件事儿她动了点手脚,不过谁能想到赵子鱼这么虎,直接把人推下去了,害的她也被人指指点点。
后面的丫鬟小声回道:“二小姐的软轿没在许府停,许去了其他地方玩。”子柔皱眉,她还能去哪鬼混。不过转念一想,至少不会给自己添乱了,真出了什么事儿也与她无关,长舒一口气。
子鱼这是第一次来到素心夫人的府上,一进侧门便有个清秀非凡的丫鬟带路指引,子鱼先以为这必是素心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了,等进了内院,这丫鬟便退了下去,才知道这是个粗使的外院丫鬟。
这丫鬟退下去之后又有个水红袄裙的女子前来带引,这女子肤如白雪,乌发似漆,身量高挑,颇有艳色,皓腕上一对镶翠玉金镯,耳上挂着翠玉坠子,子鱼一时分辨不出这是个丫鬟还是哪家小姐。
那女子一边引路一边笑道:“赵小姐第一次来府上,夫人特命我来迎接。奴婢是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小姐唤我川儿就好。”子鱼点点头,川儿又道:“夫人素不喜欢人多喧闹,故而今日只请了几家相熟的人家,小姐不必紧张,待会奴婢会跟在小姐身边一一引见。”
川儿的声音尖锐又爽利,与其他奴仆大为不同。子鱼心想这样的人应该做一个王熙凤之类的人物,可惜是个丫鬟命。
一路川儿都在说今日的来宾身份,“荣国公家的老夫人性子和蔼,老人家最喜欢给人说媒,以前还想着给夫人做媒,可惜没成功。”忆及此处,川儿笑了一下,又道:“荣国公家的大小姐今日也要来,张小姐性子爽利,和我们夫人很合得来。”
等进了庭院,迎面是个碧波粼粼的大湖,湖上画舫三两只,蓝天上飞着几只风筝。湖边摆着精致的小圆桌,上面一色的白玉碟子里各式最精巧玲珑的点心瓜果,旁边候着的家仆随时替换。
子鱼笑道:“这邀人做客,我怎么连你家夫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川儿指着远处的一艘画舫道:“夫人就在那里呢,若是小姐想去,奴婢可以找会轻功的家仆送小姐上去。不过小姐应该更想在岸上认识一下各家吧?”
子鱼点点头笑道:“给你猜中了,有劳你为我引见。”川儿看了看前面几个华服的人,犹豫了一下,迈着猫步先到了一位银鬓深蓝底滚黑边衣裳的老太太身边,那老太太倒先笑道:“川儿,不去服侍你主子来这边耍什么?”
川儿笑道:“还不是想您老人家了,我主子叫我来引客呢。”那老太太奇道:“哪位客这么大脸面,要你来引。我以前想把你借过去帮我调教小丫鬟,你主子都一丝不肯的,巴不得把你捂得死死的。”
川儿忍不住笑了,退到旁边去,显出子鱼来。“哟,这孩子是谁家的,我瞧着眼熟。”那老太太笑眯眯看着子鱼,子鱼没等川儿提醒就给老太太请了个安,“在春日赏上我随许鸢姐姐见过老夫人一面,老夫人安好。”
老太太道:“怪道这么眼熟呢,当时就想问鸢丫头这是谁,后来却又忘了。”子鱼笑道:“晚辈是城东商户赵家的。”
老太太点点头道:“是个好孩子,可惜今日没把我的宛姐儿带过来,你们倒是可以一块玩。”
川儿道:“宛姐儿是去许家的宴上了?”老太太笑道:“可不是,她最喜欢鸢丫头了,活脱脱一个小跟班。”两人聊了几句,川儿仿若和这些权贵都十分熟悉的样子,子鱼对于这一点很诧异,川儿一点也不像普通的侍女。
一上午和宴上许多人打了个照面,子鱼觉得没意思极了。对川儿道:“素心夫人一番好意,让你为我引见。现在你都带我转了一圈了,你回夫人身边罢,让我自己转转。”
川儿有些惊讶,不过还是遣了个小丫鬟给子鱼,自己先施施然退下了。
她走了之后子鱼反而感觉轻松了一些,川儿的气场太强了,虽然她应对得体,八面玲珑,可无形之中给人压了很大。随口调笑问后面的小丫鬟道:“为何府上的家仆都生的这么出色?”
那小丫头婴儿肥还没褪去,憨憨道:“夫人不喜欢长得丑的,每次挑选奴仆,都要川儿姐姐挑出清秀好看的才让到里面来服侍。”
子鱼忍不住笑了,又带着这个小丫鬟去坐画舫。那小丫鬟也机灵得很,不知从哪寻了纸伞,在旁边执伞为她遮太阳。
画舫总共有两层,雕花玉栏,里面人也不多。子鱼带着两个丫鬟在栏边拿玉骨团扇戏水,子鱼见半夏姿态婷婷,并不比素心夫人府上的丫鬟逊色,调笑道:“半夏姐姐生的这么好看,改天我可得找祖母要一门好亲事,找个好人给姐姐做夫婿。”
岂料半夏却正色道:“小姐别瞎说,我是打定决心服侍小姐一辈子的。”子鱼愣了一下,忽一个低沉清秀的男声传进来,“你这丫鬟倒是贞烈,可惜跟着这么个小姐。”
子鱼和半夏都愕然回头,看见个青色绸缎圆领袍的清秀男孩儿,薄薄的眉毛,鹿眼红唇,面色白的有些虚弱。旁边还跟着一个熟人,子鱼先对他打了个招呼,“王大人,又见面了。”
王佩明难得不穿官服,一身玄色细布圆领袍也衬他的气质,他颔首低声道:“赵小姐好。”那青袍男孩儿看子鱼不理他,皱着眉瞪着她。
子鱼看着他甚是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得罪了这一号人。试探地问了一句,“您是?”
那男孩儿狠狠瞪着她,也不说话,一双鹿眼圆圆的,子鱼觉得还蛮可爱的。还是王佩明看不下去了,在旁边提点了一句,“这位是长信侯世子范洲。”
半夏听到这个名字倒是想起来了,不禁有些尴尬,涨红脸小声在后面提点自家小姐,“这是去年女儿节被您推下水的小公子。”
看来是原身的旧债,子鱼一脸迷茫,原身走的时候完全没给她这个后人留线索,这件事儿前因后果她都不知道。
范洲看到她一副迷茫的样子更生气了,他今年特意避开了人多热闹的宴会,在素心府上求个清净,没想到还是遇到了这个丫头,晦气!更气的就是自己费心避着这丫头,这丫头才过一年就把他给忘了??王佩明看气氛不对,在后面解围道:“上面的戏要开始了,世子我们先走了。”
范洲哼道:“你要去便去,爷还不稀罕这一场戏。倒是想和这位小姐聊一聊旧事。”王佩明只好在后面立着。
子鱼看着他生气的样子反而觉得挺好玩。一般来说一只狗叫的越凶内心越怯,大部分权贵都和王佩明这种比较像,惯于不露情绪喜好的。就是许鸢那样的贵小姐,平时也端庄稳重。见到范洲小公子这样吹胡子瞪眼生气,像个孩子似的,子鱼倒感到稀奇。
范洲皱眉道:“素心夫人府上如今也这么好进了,你一个贱户出身的没规矩的小孩子,怎么到了这里?是使了什么手段?”
子鱼看着他孩子模样却叫别人小孩,有心逗逗他,笑道:“可正是呢,我也不知道没规矩的小孩子是怎么到了这里的。“
范洲愣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因恼羞成怒而导致的潮红,正待反讥,却被身后的王佩明拉住了,王佩明小声道:“世子注意仪行。”这画舫上还有其他的权贵,大多是看着范洲长大的长辈。
范洲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的确失仪了,他从小恪守礼仪规矩的,只是不知为何,两次看到子鱼都想撸起袖子不顾礼仪教养把她揍一顿。
不至于吧,子鱼摇着扇子想,不就嘲讽了一句嘛。年轻人这么禁不住反驳。王佩明其实有点想笑,不过还是忍住了,出来打圆场道:“世子仪态端方,不与小女子较量,你且去吧。”说着拉范洲离开了。
范洲被拉走的时候还气鼓鼓的,倒不是因为被子鱼嘲讽,只是气自己的幼稚之态,他一项自诩端庄君子的,干嘛要和一个小孩子置气!
子鱼看着碧池里的锦鲤,问半夏道:“之前的事情我都不太记得了,你倒是和我说说我怎么把这位公子推下水了?”
半夏看子鱼的神色有点奇怪,不过还是耐心道:“之前的事情,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去年这时候有人送给小姐一张纸条,当时女儿节,咱们在詹家的宴上,小姐丢了什么东西打发奴婢出去找了。之后奴婢再见到时,范公子已经掉水里了。”
子鱼疑惑道:“那之后范家有没有来赵家找我爹?”半夏道:“当时大爷去庐州了,老太太让大姐儿带您去登门道歉了。范家也就揭过去了。”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子鱼想了想,又问道:“那当时那张字条又去了何处?”
半夏回答道:“老太太把拿走了,估计也这么久也都丢了。”
子鱼点点头,看池子里的大红锦鲤和黄锦鲤争食,两只鱼儿到处转有趣的很,子鱼笑道:“锦鲤长大不容易,长这么大个头得有个十几年了。”
半夏奇道:“这么说,这鱼儿比小姐的年岁还大?”子鱼笑着颔首,一转头却忽看到楼梯上王佩明抱臂眯着眼睛看她,子鱼一歪脑袋看着他。
王佩明笑了一下,摇摇头上楼去了。他刚刚担心范洲冒犯到了这位赵家小姐,大庭广众之下被欺负哭了可不好,正欲下楼好言安慰下,没想到看她喂鱼喂的挺开心,声音清脆稚嫩,远远地就让人听着心情好。
自从离开那个农家的小院子,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无忧无虑的声音了。
子鱼没太明白他立在那里做什么,养猫的人都知道猫有时候也会无缘无故停下来发一会儿呆,王佩明有点像猫,子鱼觉得自己琢磨也不会明白索性不想了。把手心里的饵料都撒下去,子鱼拍拍手起身了。
却发现半夏没跟上来,笑侃道:“怎么?半夏姐姐看上这画舫了?”
半夏皱眉有点疑惑道:“天色已晚,待会儿画舫就要开动去看烟火放花灯了,小姐这时候走什么?”
子鱼眨眨眼,她哪知道还有这些习俗。画舫上人多了起来,子鱼凭栏坐着,看着黄昏把一池湖水染红。画舫上人少,子鱼谁也不认识,就独自坐着看远方喝着茶,不知道24世纪缺了自己会有什么改变。
学生们也许会担心一下自己吧?苍教授之前嘱咐她的课题还没动笔,老教授较真得很,怕是要问两句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了,她从小就父母过世了,一贯独来独往的,在这个时代也并不觉得寂寞,早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