乂躺在地上,仰望着天空那半缺弯月,心中有种莫名的悲,掺合着那种道不出的恨,再被满腔的怒火一燎,统统随着面颊上两行泪水流将出来。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海边这个村庄曾是他的乐土,如今却成了尸骸满地的残垣焦土,所有陪伴他成长的人,现在已经都不在了。他怅然地望着天空,心中迷惘犹如头顶这天穹一般无边无垠。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坐起身。黄袍客和女孩已经不见了,那些参与屠戮的氏族众人也早就逃之夭夭了。他摸起身边的铜刀,发现只剩一柄刀把在手上。想来刚才一锤之下,铜刀刀身却被锤折断了。周围崖上全是凹凸不平的乱石,乱石间缝隙颇多,乂找了很久,没有找到被折断的刀刃,他猜想,有可能掉到乱石缝里去了。
他恍惚了片刻后,忽地悲由心生,继而顿足捶胸乱哭一泣,过而大笑恍然形似疯癫。一时间他愤而怒吼指天骂地,完后又俯首静思顾影自怜。
他心知事已至此终究穷人力不得解,于是抹干眼泪,缓缓步下悬崖一路往村里走去,叔叔们的尸体还曝露在荒野,当下先需埋葬他们,免得他们残躯受野兽虫蚂侵扰。
此时月斜将落,众人尸首积堆在自己屋前,乂将他们拖到村后一片空地,便开始以石锄刨坑。直到日出天际,黄袍客归来时,他已经挖好了十来个坑了。
“唉,君埋泉下泥削骨,我寄人间雪满头。”黄袍客见状不禁念道。
他眼前的少年,正在奋力的用手刨坑,身周一应石锄已钝,想必是挖坑时挫到了石头。“你这样挖,手会废掉的。”黄袍客看少年双手已皮伤肉绽,他心下不忍,但少年却对他的话置之不理,只一个劲的以手做耙,扒开地上的土,虽然他眼神空洞,但是眸子底藏着一股犟。
“我来帮帮你吧。”黄袍客走到乂身侧,徒手蓄力运劲但见凭空一挥,一掌击出竟震起一阵沙土飞扬,烟尘散去之后,地面骤然现出个一人大小的深坑,将一旁本已漠然无视的乂,惊得是瞪直眼睛合不拢口。
黄袍客数了数地上剩余尸体数量,并以了然于胸,紧接着连环挥击双掌,在地面上又击出十八处并排的坑。
“小妮子,别光看了,过来搭把手。”黄袍客朝着离舒喊道,“你帮忙,我教你点手段,大家两不亏欠。”
离舒听闻,心中大喜,心想能在黄袍客这里学到点皮毛,那可不得了。于是她快步上前,朝着目瞪口呆的乂后脑勺拍了一记。“喂,爱哭鬼,别发呆了,想不想听听刚才都发生了什么?想不想知道袭击你们村子的,都是什么人?”
乂一听起仇人来历,马上点头如捣蒜,于是两人边埋尸体,离舒边说起刚才的经历。乂没有亲眼目睹,但听离舒绘声描述,他听在耳里,对黄袍客的崇敬更在心里。他想象不到,有人可以弹指之间,轻描淡写地砍掉一整个林子。
有了黄袍客和离舒帮手之下,很快便将所有的尸体都掩埋妥当,黄袍客便站起身来,捏着下巴望着这些新坟,不住心中有感,随即念赋道:“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唉,此情此景,少了一壶酒,难慰埋土之灵。”
乂不知道黄袍客说的“酒”是什么,但是他好像突然悟到了什么,倏地就弹起身,往村里废墟跑去,不隔一会便拿回来一个篓子,里面装了不少东西。
他首先将手上仅剩半截的铜刀,插在了一个坟包上,虔心说道:“妫驷叔叔,这把刀您带着,等我找到下半截,一定给您安上。”说完对着坟头磕了几磕,然后又挪到旁边的坟头,将一副木拐埋进坟里。“姒爷爷,我会听您的话,好好的活着。”
黄袍客旁眼看着,见乂将篓子里众物,分别埋在各个坟头里,应该是众人随身之物或者是心爱之物,他心想原来“那些”陪葬品(注1),竟是此时之物。
直待乂埋完了随葬品,黄袍客便移身来到所有坟头的正前方,躬身空拜了三拜,说道:“众人皆有义之士,虽身死,足叹息,无酒敬之,仅点三柱青烟,以慰长眠。”说罢,便从他的裤兜掏出一“包”红色长方形盒子,将其翻开,捣出三支白黄相交的“小棍棍”。
“先生,这是什么?”离舒好奇的问道。
“这是香烟,我随身就这么一包了,一直不舍得抽,来到这里好些天,我犯烟瘾的时候,还去山里找叶子卷来抽。”说罢他便将三支香烟并成一排,整齐的插在坟前的土里,再从裤兜里掏出一只透明之物,“咔哒”,一缕黄蓝色火光燃起,将三支香烟点燃。
“这是什么神仙法宝?”离舒瞪着晶莹的眼睛,现出心向往之的期待。
“打火机,你喜欢我就送给你,就当刚才搭把手的工钱,咱们两清了。”说着黄袍客便把火机扔给了离舒。“大拇指按住红的那一块,使力按下去不松手,它便一直有火出来,不过按久了会烫手。”
离舒听言,照着一按,果然点着了火。若说此等玄机,她可能一辈子也弄不明白了,不过尔尔的打火机,成了她眼中的仙家宝物。“好吧,这宝贝很好,我很喜欢,谢谢你。”
黄袍客也不回话,只是将土中香烟拨了出来,拭掉了泥沙,塞了一根到嘴里开始吞云吐雾了。
“贡烟不抽白不抽,你们要不要试试?”黄袍客将剩下两支递给二人,二人学着黄袍客的样子,也深深吸了一口。
“咳咳咳。。呸。。呸。。什么破东西。”离舒被呛了一嘴,回头却发现,乂似乎吸很自然,现出陶醉的神情,富含尼古丁剧毒素的烟雾,在吸入了乂的肺部后,血液的流动将这种毒性很强的兴奋剂带到大脑。乂只觉得头开始有些飘飘然,一种平静的感觉油然而生,压抑住了心中那种莫名的悲哀。
“怎么样?好一些了吗?在我的家乡,伤心的时候,偶尔会抽上一两根,比酒更能解愁。”
“谢谢你,我好很多了。”
黄袍客看着手上的红“盒子”,踌躇再三,而后将他递给了乂,“那就都给了你吧,没有火就问这小姑娘借。”说罢,黄袍人站了起来,往村外走去。
“先生,你去哪啊?”
黄袍人想了想,说道:“回家!”
(注1)据考证,新石器时代晚期,墓葬制度已经有了雏形,甚至出现以棺椁分隔的不同葬仪空间。此时期的随葬品以象征“饮”和“食”的常用器为多,例如酒器-----注酒的“盉”和温酒的“鬶”,煮食的炊器------瓮和鬲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