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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麻婆在两个长工轮流背着的背架子上坐了整整一个晚上。不说浑身打得浃湿,单说这四五个时辰内,担心背夫滑倒而不敢乱动就够人受的,好在天快亮了。刚才段承?告诉她,到前面转了弯就可以看见溆浦县城了。这使得她疲惫的神经,焕发出新的生机,就像山那边一点一点亮起来的天光。
他们俩口子,昨晚从龙潭司回到家里。不待段承?放下自己,谢麻婆就喊来家里的两个长工,和他们谈条件,要他们背自己去县城。经过几个回合终于谈妥:以年底提前十天回家为条件,两个长工轮流背谢麻婆去百里外的县城。
他们从金黄的西面上山,经朱家、伍家在合田上了大路。一路上除一段路因涨水被淹而绕远外,没有遇到大的挫折。当然小麻烦还是有的:这头一件事是段承?不太记得路,生怕走错,好几次引来了长工的埋怨,好在晚上还有汽车在走。这第二件事是长工们认为不止一百里路,要把提前回家的时间增加到二十天,谢麻婆也没办法,只得答应。
他们到了城里找着了一家面馆,因为是星期一,面馆里的人特别多。关键是他们不知道这不同花样的面食,哪样便宜,哪样好吃;不知道怎样付钱,是吃前付钱,还是吃完了付钱,在哪里付钱;不知道拿着筹码到底能不能吃到面,担心被人家给骗了;不知道面不合胃口时找谁去说道。他们眼睁睁看着别人,一个一个匆匆赶来,一个一个端出面来,一个一个大口吃完,一个一个又匆匆离开,一点办法都没有。俩长工问谢麻婆到底吃不吃面,要是不吃干脆离开,看着就叫人难受。谢麻婆看着靠着背架子睡过去的段承?,一脸无奈。
段承?太累了。昨晚不必说,前天晚上被谢麻婆折腾得比熬夜还累;大前天晚上本可以安稳地在葛勇给的办公室里睡一觉,可偏偏在不远处的楼上睡着可心的美人儿,怎能不让段承?辗转反侧;大大前天的晚上,那不是在和死神抗争吗!这都好多天没好好睡觉了,段承?能不累吗!
谢麻婆还是决定叫醒段承?,她用拐杖敲打着段承?的小腿。起先打在肌肉上,没有反应,最后这一下,用力最猛的这一下,打在了骨头上,发出“咚”地一声响。段承?猛地睁开眼睛、惶恐不安地四处张望。不知是被自己的动作,还是被段承?的神情吓得后退半步的谢麻婆,反而来劲了,对段承?厉声嚷道:“你怎么睡着了?”
周围的人,除了两位长工,都被谢麻婆的声音吓着了,纷纷看了过来。以为他们是一夜没找到隐蔽处的流浪者,也就见怪不怪了。一位蓄着白胡子的老者说道:“睡就睡了,能睡着也是好的,怎么不让他睡呢?”旁边的老太婆告诫道:“你莫管!”
从睡梦中吓醒的段承?,实在想不通睡觉怎么成了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事情。他惊恐的双眼盯着谢麻婆,根本就没认出眼前这个人来。他颤抖着的双手艰难地支撑在背架子上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向左右看了看,惶恐的眼光迅速回到谢麻婆脸上。
老太婆说道:“是他妈。”“哦!”白胡子老头,回应着老太婆,顺手捋了捋他的胡须。两位老人回到了他们自己的事情上,没再顾及那件和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在那个年代,经常发生,人们早就司空见惯了。
段承?怅然地站在墙角,谢麻婆拄着拐杖走过来,温柔地说道:“你去买面,我不知道怎么买。你不饿呀!我们都饿了。”段承?这才认出了是谢麻婆,接过钱进了面馆。
段承?问了几个人才在一个小巷里找到了地方法院。谢麻婆因段承?不知道去法院的路而对他前年来溆浦培训的事情表示怀疑。段承?解释说,前年地方法院还没有成立,当年的培训是在县政府那边的司法处。谢麻婆根本就不相信段承?这个绕来绕去的解释,只是后来找到了地方法院,也就没说什么了。
葛勇指派在小巷口等待段承?的人,老远看见段承?他们,以为是普通的几个乡下人,没有太注意,直到段承?停在法院门口,打望院子内外,寻找法院的标志、门牌时,他才拉开段承?的雨伞,认出了段承?。这人搞不清楚长官对谢麻婆和其他同行人的看法,用商量的口吻让谢麻婆等人在外面等着,自己领着段承?进了院子。
葛勇看见段承?穿着老式矮领对襟短衫,说道:“你怎么穿这身?”段承?陪着笑说道:“家里没官衣。”葛勇没法,说道:“回去一定做一身,知道了吗?”段承?哈着腰说道:“知道,知道。”葛勇打断他的话,说道:“别啰嗦了。今天考察看你能不能胜任推事的工作。说好了的,就是一过场,一点都不难,用不着慌张,这么想的就这么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