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
谌长静正从莲荷回龙潭司,刚路过炮营,便有人喊他。喊他的人是常少尉,他说:“葛上校在炮营,就出来。麻烦乡董等一下。”没过多久,葛勇出现在炮营门口,见谌长静站在路边,就快步走了过来。
葛勇问道:“谌乡董,您怎么到前线来了?危险!”谌长静回答道:“你不也在前线吗!”
两人并排走着,葛勇说道:“那可不同,我是军人,涉险是我们的本分。”谌长静说道:“我们不是讨论过这个问题吗?打仗是你们的职责,源于上面的指令,打仗同样是龙潭人必须做的事情,源于我们生存的需求。”“呵呵!是这样。那我们就共同努力吧!”“是不是我们地方上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哪里!我多次上战场,龙潭人的勇敢、直率和无私是我从来没见到的。”“那你这几天怎么没有去乡公所吃饭?”“我们增加了几个人,自己开伙了。”“哦!我还以为有意见了呢。”“不会!不会!也怪我办事不周,没有跟谌乡董说明白。哎!事情太多了。这不,炮营出了一宗公社党案。”“公社党!人呢?没抓起来!”“哪里是什么公社党,和公社党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女朋友的父亲是民主同盟的人。”“民主同盟不就是公社党吗?公社党就爱讲民主。”“哪里,不是。他们也算是一个政党,一个组织吧。”“不是我们自己的党,那就是公社党。”“你这样说也对。不过民主同盟和公社党还是有区别的。”“抓到公社党,你们怎么处理。”“保安处分,送教习所。顽固不化的,送回他们那边。”“不判刑?”“一般不交法院,除非参加了破坏活动。你们龙潭司有没有公社党?”“没有!公社党那是多稀罕的事呀,怎么会落到我们小小的龙潭司。没有,绝对没有。”“那就好。”
接着,葛勇把谈话引入正题,说道:“昨天,我在县城听到一件怪事,是关于我们龙潭司的,不知道谌乡董听到没有。”
“没有,我没有去县城。再说,龙潭司在打仗,传言一定很多,不定怎么传呢。别信!”
“我找人核实了,不只是传言。”
“那是什么事?”
“龙潭司成立了什么什么的法庭。”
谌长静一阵反胃,腹部抖了一下,他一使劲,竭力控制住了。他想:这人也太不要脸了。明明这个法庭是他一手炮制的,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葛勇还在继续他的表演,他饶有兴趣地说道:“也不知道,地方法院是怎么想的,这个小小的龙潭司怎么还要设法庭。据说主任推事还是龙潭司人。你们龙潭司有这样的人才?”
谌长静也是洞庭湖里的老麻雀,官场混了这么些年,葛勇的伎俩他还是清楚的,所以他偏不顺杆爬。他顺口回答道:“没有。”
葛勇打了个嗯顿(těn,嗯顿,湖南方言,表示说话时的短暂停顿),很快找到了将谈话继续的办法。他说道:“有个姓段的……”葛勇很想问谌长静知不知道有个姓段的,可担心他再次设置谈话障碍,所以来了个一竿子到底,说道:“有个姓段的,叫什么来着?对、对,叫什么段承?。他就是主任推事,他是你们龙潭司人,是你们龙潭司的骄傲呀!是骄傲吧?”
谌长静还是没有说话。他真想借解手走开,可这是在路上,不是在办公室。他不得已硬着头皮听下去。
“这个人呀!总是有逗人爱的一面,也难免有令人讨嫌的一面。人都是这样,概莫能外。看得出,你不喜欢段承?这个人。这对于一般的人来说没什么,只是少了一个朋友;而作为官员这样做,就不好了,那就不只是少一个朋友的问题,而很可能是多一个敌人。”
这不是教训人吗?谌长静对葛勇的冒失感到不舒服,他看了葛勇一眼。可葛勇没有看谌长静,他故意不看,而是直直地盯着前面的路,盯着东风桥青黛色的屋檐,丝毫没有停下他的宏篇大论的意思。
“官员就是要发挥所有人的作用,利用好所有人的才能。段承?能通过地方法院章天院长,一个在大学学过法学的专家的考察,回答他提出的高深的法律问题。我听他们说,他一口气回答了章天好几个问题,不带一点错,是满分。这就充分说明段承?是有能力的,我们就应该利用好他的能力,为龙潭的社会和百姓服务。你说是吗?”
谌长静仍然没有说话。
葛勇又问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听了这话,谌长静不可能再沉默了,说道:“你说的当然对,可这段承?……”
葛勇没有让谌玉清说完,举了一下手,说道:“有你这句话就行。那好,段承?法庭的经费,你打算怎么办?依我说,你得解决。又不是拿你家里的钱,是乡公所的钱。用公家的钱请人来替你做事,何乐不为呢?你也不要担心,段承?不会不听你的,我去跟他说,让他一定听你的话。我们这些人不能留在这里不走,打完仗我们就会走,到那时段承?还不就只听你的,唯你马首是瞻了。这还不好?怎么样!难道还有什么顾虑?”
谌长静还以为葛勇就是一介武夫,没想到他这么会说。
谌长静正犹豫,想着怎么回应,葛勇说道:“不说话就是默认。这就对了!你是因为打仗才当上乡董的,日后还想当乡董的话,那就需要积攒人气,越多越好,多多益善嘛!”
谌长静听着葛勇的话浑身起鸡皮疙瘩,过了诊所,说了声“回见”,连忙往路对面走去,慌慌张张地走进了自家门前的甬道。
谌长静知道做官就要有人支持,他认为他人的支持应当源于自己正确的思想和高超的事务处理能力,而不是拉帮结派。他厌恶拉帮结派,也就厌恶葛勇刚才的说辞,厌恶葛勇的为人。他终于认清了葛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