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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既担惊受怕又日夜操劳了半个月之久的龙潭人来说,突然闲了下来,反而使他们内心慌乱,不适应了;总是担心错过什么重要的事情,酿成无法挽回的恶果,以至于走进农田做事时,都有些忐忑。听说要揪斗汉奸,大家一早把事情忙完,纷纷想邀出门,急急忙忙从乡公所找到了营盘山下的靶场。
有两种人是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的:一种是没有参加上次庆功会的人,他们已经错过了一次观看,甚至参与对日本人泄愤的机会了,如果这次再错过,那是无法想象的,一定会心存不甘、抱憾终身。另一种是“走反”刚回来的人,他们除了要赶上农时外,更重要的是要尽快融入大家,进入战争状态。观看揪斗汉奸的大会,参与对汉奸的声讨,能让他们亲身感受战争,拉近他们与一直留在龙潭坚持抗日的勇士们的距离。
兴致勃勃,纷至沓来的人们看见会场还在布置,台子还在搭建,很有些不解,议论纷纷。一些人认为应当会等“午时三刻”这个时间点,也就暂时离开了。也有一些人没走,甚至还有几个人搬来了长凳,就像看辰河高腔班子的演出一样,早早地占据台前中央位置。有人告诉他们,中间是当官的位置,旁观的人只能站在两旁。这些人将信将疑,派人来问指挥搭台子的吴仁景。吴仁景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说:“占着占着吧!到时候要移再说。”
溪边,一个大一点的男孩在抢小男孩刚拾到的子弹壳,小男孩大声叫喊,喊来了他的姐姐。姐弟两人仍然没有抢过大男孩,姐姐拉着大男孩的衣服,都快要把衣服扯破了。
吴仁景走过去,一把抓住大男孩的手,掰开他手指把子弹壳抢了过来,说道:“谁先捡到的,归谁。”吴仁景把子弹壳给小男孩,这才发现这小男孩有点像自己的小儿子。他回头看了看大男孩,发现他和大儿子鸿娃的年纪相仿,只是消瘦了些。更为奇怪的是,这位姐姐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婆娘吴张氏。想到这些,吴仁景觉得心头一颤,有阵昏厥的感觉,等他定下神来,这才看见小男孩和他姐姐嬉笑着走远了。
大男孩仍然跟着吴仁景,他看见吴仁景有子弹和枪,他想,要是吴仁景开一枪,他就可以捡到子弹壳了。吴仁景见他老是跟着自己,也不吵、也不闹,就向一个纵队队员要了两颗重机枪子弹壳给大男孩。大男孩接过子弹壳,跳跃着跑开了。他跑到那姐弟俩那里,向他们炫耀。那队员笑着对吴仁景说道:“你这不是助纣为虐吗!”吴仁景回答道:“不至于。他抢别人的不合法,我给他的不存在合不合法的问题。”那队员摇了摇头,认为吴仁景太较真了。“我还还你。”“不是为这个,真的!”那队员解释道。
谌长静来靶场看会场布置情况,问吴仁景,巳正时(应该是在上海时间10:40左右)能不能搭好。吴仁景看了看日头,没有说话。谌长静说道:“还有半个时辰。”吴仁景说道:“应该差不多。”“不能差不多,加快进度,巳正时完工。”“好的。”“马钉够不够,不够去铁匠铺去拿。”“够了。”
巳正时不到,谌玉清就去提人。吴德满很惬意:昨天只出去问了几句话就饱吃了一顿。今天更甚,还没有出去,就送来了可口的饭菜和米酒,美美地吃了一顿。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饱嗝不打了吧,这头还晕乎着呢,美滋滋的。
前面有人领着,后面有人押着,吴德满走出羁押所,一见这满地耀眼的太阳反光,他的头更晕了。他感到有些飘飘然,和抬婆娘的感觉差不多。“欸!我还没抬婆娘呢,怎么有这种感觉呀?”吴德满有些纳闷,他问自己:“是抬婆娘的感觉吗?怎么这么像呢?”
至于说是不是断头饭,吴德满也怀疑过,见只给自己送,没听到给隔壁送的响动,他的顾虑也就打消了。
提出去的时候,段承?闻到了吴德满身上的酒气,看到了嘴巴上亮晃晃的油,顿生妒忌,暗暗骂道:“让你个吃饱,杀了才叫好。”
三人中折磨得最狠的当属谢麻婆。一夜的工夫人瘦了一圈,脸更黑了。因为小脚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重量全部转移到手上,她的双手手腕都给勒青了。就连喉咙都坏了,说不出话来。谌玉清见到这个情况,就把她送回了监牢,松了绑,放在吴德满刚才待过的房间。
一路上凑拥过来很多人。吴德满喜欢这种热闹,有人围着,桥头的吴衣裳就看不见自己了。他是入了吴家祠堂的,不能给吴家人丢脸。也不是,也不是不能丢脸。从小黄沙到龙潭司是吴德明送的,他都不怕给吴家人丢脸,吴德满有什么可怕的。吴德满真正担心的是母亲看见他这个样子会伤心的。
而段承?不喜欢这种热闹,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段承?了,他现在是龙潭派出法庭的首席推事,他要为首席推事的荣誉考虑。
半大的孩子在叫喊口号,就像当年闹红的时候一样,他们齐声喊道:“打倒汉奸吴德满!”“打倒汉奸段承?!”吴德满没有争辩,他不知道“汉奸”是什么意思。段承?不同,一听到把自己被说成汉奸,就大声对押着他的人喊道:“我不是汉奸!我不是汉奸!”有人说了句“抓起来的都是汉奸”后,就没有人再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