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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日军官兵沮丧的不仅仅是鹰形山上无情的大火、四周愈来愈清晰的枪炮声和译电员写下的生硬的字眼,更有几年来越来越少的家书和越来越多的来自陌生满洲的食物。他们在渐渐远离平生所依恋的文化的同时,也渐渐卸下了对这一文化的责任,消退了对国家、对君主的忠诚,他们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与北方故土的遥远距离和他乡的冷漠。日军一〇九联队军官们望着大黄沙周围的重峦叠嶂和蓝色的猎猎军旗,艰难地、心怀忐忑地作出派人去与敌人洽谈、准备投降的决定。派出去的人是翻译官银世华。
银世华和另外两个治安军打着白旗过来。从班长、排长、连长、营长一直转交到了一五二团的团部。
“你们是来谈判的?”一位少校费力地移动着他那疲惫的身体问道。银世华来的时候喝了一顿稀饭,所以比这少校有力气,他立正答道:“报告长官!是的。”“什么是的!你是日本人?”“报告长官!不是,中国人。”“你也不用这样大声。你能代表日本人吗?”“我只来探路,如果贵军同意谈判,他们立即派人过来。”“这事,我作不了主。我帮你问问。”
少校回到里间,要通了师部电话。那头说:“哪有这样的好事?平常抓个俘虏都难,怎么可能整建制投降。要是这样,有这么几种可能:一是那些邵阳的治安军要投降,这也不用谈,整队开过来就是;一是鬼子小部队投降,那也不用师部出面,你们自己解决;再有就是,他们想通过谈判拖延时间,这就更不用和他们谈了:总之各项进攻准备都已就绪,我们不谈判,要投降举手、打白旗。”
少校回到外间,把电话的内容同银世华讲了一遍,银世华没有了先前的劲头,说道:“那我也没有什么可说了。”少校问道:“现在就送你们回去?”银世华说道:“我们三个说好了:谈妥了我们有功,谈崩了我们有罪,有功、有罪我们都不回去了。”“那我们也不好安置你们呀。还要防着你们刺探情报、搞破坏。”旁边一个军官插嘴说道:“程参谋!可以放到地方的看守所。”“有吗?”“有,就在乡公所里面。”“能关军队的人?”“关,昨天就关了几个士兵。”“那好!”少校对银世华说道:“那你们去那里。”“怎么去?”“我也不知道。应该在街上,你们自己打听。”“那也得给我们一个条,什么的。”“哦!对,你说的对。”
少校把盖了印的便条给了银世华。条子的内容是双方商定的:“龙潭司看守所:兹有邵阳治安军三人,交贵所关押。”银世华拿过便条,小心翼翼地折了两下放进了胸前的口袋。
长冲口的哨兵看了看便条,问道:“就你们三人。”“是。”“没有押送的人。”“他们不得空。”“这也能行?”“我们一路问过去,应该能找到看守所。”“我不是说这个。”另外一个哨兵过来看了看便条,说道:“算了,让他们走。哦!”他走过去对银世华说道:“不叫看守所,这里叫做羁押所。记住了!”银世华点了点头,接过便条,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
和大黄沙的情况完全不同,一路上,不少人来来往往,像赶集。问到了乡公所,三人拐入甬道,好些人谈笑风生,从里面出来,见着他们既不打招呼,也不询问。可他们走进乡公所一看,所有人都走光了,找不见一个人。三个人不敢乱走,在庭院中央站了好久。
韩贤珍从窗户探出头去,问他们是干什么的,银世华带着笑跑过去,把便条拿了出来。韩贤珍拿过便条,问他们吃过上午饭没有,经此一问,银世华感觉到肚子饿了,就说没有。韩贤珍出门,把门掩了一下,走到对面的月门,大声朝里面喊谌二爷。过了一会谌长华出现在食堂门口,韩贤珍问道:“还有饭吗?这里来了三个人。”“有饭,没菜了。”
待谌长华领着银世华等人进了食堂,韩贤珍又喊起“王所长”来,不一会王看守拿过韩贤珍手上的条,进了食堂。
银世华还好,其他两个看见谌长华端过来的用筲箕装着的白米饭,眼睛都直了。谌长华说道:“外面碗柜里有碗。”其中一个姓崔的小伙子问道:“这是给我们吃的吗?”“是的,没菜了,只能给你们油泼辣子和酸水菜了。”说完,谌长华转身去弄菜。
三人从碗柜找到碗筷,银世华给其他两人添了饭,正准备吃,王看守进来了。不待王看守说话,三人放下碗筷,笔直站立着。王看守笑了,也不问话,说了两声“你们吃”,就出去了。
谌长华把油泼辣子和酸坛子里的酸蕨菜盛好端到橱窗,刚要说什么,见他们三人围着筲箕,快把饭吃完了,改口问道:“是不是饭少了?”银世华咽了饭,回答道:“不少。”“就算少了,我也没办法。慢点吃,就着菜吃。”银世华他们这才想起吃饭是应该就着菜的。小崔过来端过菜,给谌长华鞠了一下躬。谌长华说了声:“用不着这样客气”说完,忙自己的去了。小崔走回桌子,说道:“这回算是来着了。”
三人吃完饭,到前院找着了韩贤珍。韩贤珍有点吃惊,问道:“你们怎么还来这里?”不待银世华回答,韩贤珍对窗口领配给单的人说了句“等一下”,转身出门,快步跑到月门前喊王所长。这次王看守倒是很快出现了,不待王看守走过来,银世华三人自己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