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浣嫣辩道:“真的!我从来没见过她的娘!她爹爹非说她是药神之女,可不就是疯了吗?”
宋淇月愤然:“闭嘴!真是……”她卡了一下,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真是不可理喻!”
秦家和秦简思还有如此之事,宋淇月二人从未听过,当真令人始料未及。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自己父辈与他当年也不过萍水相逢,之后听闻秦简思因此被赶出家门,再前去寻找时,只寻得幼女一人,当初的恩人早已生死两隔了。
宋渊启等人本想将恩人之女接到自己身边扶养,但他们皆是武学世家,对药一无所知,虽然也可托付好友神医某某的门下,但秦简思爱药如狂,对秦家药学倾尽毕生心力,其后代又怎可背弃家学?
故而纵然生存艰难了些,但也无法,只得依旧交还秦家一长老,暗中接济罢了。
此时宋、叶二人自然也无法分辨秦浣嫣之语的真伪,虽觉得情急之下她不可能编出这一番话来,但娶神为妻毕竟太过匪夷所思。
而被赶出秦家的原因……
叶吟束沉吟道:“你说你亲眼见过他窝藏朝廷钦犯,可知那人姓甚名谁?”
秦浣嫣愣道:“他便是与你们父亲当年同行的好友,姓柳名牧之,难不成你们没有听说过吗?”
柳牧之?宋淇月听毕,只觉满心茫然。别说是父辈的好友了,就算是偶有交集的人也都没有听说过有谁叫这个名字的。
她看了叶吟束一眼,问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叶吟束思索道:“有点熟悉,好像是哪个很少出现,但是个十分有名的厉害人物。”
是吗?我怎么完全想不起来?
宋淇月有些疲惫的按了按太阳穴。
她对秦浣嫣道:“……念你也算一片孝心,今日之事我们便不予追究了。但你今日所言若向他人吐露半个字,我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至于药谱一事,待我们问过纨灵的意思之后再作决定,你……且等几日吧。”
叶吟束叹了口气。
待秦浣嫣走后,他也不管满屋的狼藉,一屁股坐下,边给自己倒着茶,边开口道:“这都什么事儿啊?一件一件的,没完了还!”
说罢也不等宋淇月回答,接着抱怨道:“你知道不,我觉着洛书最近也挺奇怪的,总是半夜三更突然就不见人了。”
“我问他,你猜他给我说什么?”
叶吟束“哼”了一声道:“他居然告诉我,他出去练剑了!他说半夜月光好,练剑更能静心!”
“你说说他练什么剑?他可是折柳笛,那笛子还不够他使的?他骗谁呢?!”
叶吟束“哗”地展开扇子,颇为心疼的拨拉着上面撕烂的口子,叨叨着:“可怜我刚来凤凰台不久,眼见着就要废一把纸扇了。你说废了也就算了,重点是我还搁这儿晕头转向着呢!真是叫人难受。”
宋淇月不耐烦地道:“你还有完没完呢?有这闲功夫,不如过来帮我看看——”
叶吟束的目光先是落到了那堆书上,又在瓷枕上打了个转,这才恍然地嘲笑道:
“啧。这枕头平日里你可宝贝得紧,咋了,刚才叫那丫头打碎的?”
他走过去随便提溜起了一本,眯着眼睛道:“怪不得它死沉死沉的,原先还以为是实心的,如今看来竟是另有玄机啊……”
叶吟束还没过完嘴瘾,目光就被手里的旧书吸引住了。他仔细地翻了两页,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那书泛着黄色,显然是有些年头的,但适才从枕中摔落居然还能完好无损,可见保存之悉心。不过封面上空无一字,不知是何类型。
叶吟束随便翻看了几页,上面写的全是某年某月、朝堂论战、边疆战况云云。
这,似乎是史书。
他和宋淇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这事有点蹊跷。
叶吟束看了看外面半黑的天色,知道自己今晚算是别想睡了。
夜不归宿,叶吟束居然有一丝得意。
他乐道:“你洛书天天神出鬼没的,总算让我捞着一个机会,我也不回去,玩死你!”
宋淇月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不过几步路,你去说一声不就行了么?顺便把他也叫来。”
叶吟束往床沿一坐,翻着书道:“别说几步路了,就是他就在门口,我也不告诉他!”
宋淇月翻了个白眼。
※
二人点着灯翻了一夜,直到黎明才将将把那瓷枕中的旧书都看了个大概。
叶吟束估计得没错,这些的确是史书,但是所载颇为久远,细算起来已经是他们祖父辈的事了,不过其中的内容却极其隐秘,都是一些朝廷机要,甚至还有皇室密辛。他们只觉得十分刺激,简直像是在阅读什么禁书,有时因为某些残酷之事又不由冷汗直流。
这些书札从字迹来看应该都是出自一人之手,行文简洁,颇具史家俊采;在空白处又有另一人的批注,字迹十分飘逸,对于所记之事常有评论,大多数时候意见相左,但均有独到之处,与原文对应来看,不免兴致盎然。
宋淇月感慨道:“这二人真乃俊杰,仿如缪莲仙与麦秋伯一般。”她还沉浸在书中所记的那些辉煌而奇诡的故事中,一时有些兴奋。
而叶吟束则只是反常的点了点头,神情有点复杂,一句话都没说。
南北两国出于同源,本称作燕阳,以北雎为都,是东面第一大国。后因战乱,边境一小兵竟揭竿而起,叛逃至南方,于锦水之泮的姑胥城建立了南国。
缪莲仙与麦秋伯皆是南北两国未分立之时有名的贤臣,二人同有宰辅之才,却在朝政之事上常有不和,但互相敬佩,彼此为对方的多部著作题序、作释。
更有传言说,麦秋伯在缪莲仙死后大醉半年,终日读着其所作之诗流泪不已,不久也过世了。
叶吟束觉得写这史书的人、和批注的人,的确与他二人颇为相似,但是其中所记过于深密,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并不是感叹,而是一种隐隐的不安。
江湖与朝廷向来两不相干,虽然的确有一些仁人志士思报家国,但俗话说得好,入其室,听其言。一入朝堂,即使当个边关的武将,也再难逃离朝廷的束缚。
故而各个武学世家明令禁止此事;而当朝官员即使和江湖中人有旧交,饮酒坐谈时,也对政事三缄其口。
如今二人看了这些史册不说,它们居然还是从宋淇月的瓷枕中掉下的;而瓷枕又是宋淇月从家中带来的,这和南针宋家又有什么关系?
叶吟束相信凭宋伯父缜密的头脑,一定不会在这种事上出纰漏,即使家中有这些东西,他也不可能好巧不巧的就把这枕头给自己的独女带上。
见叶吟束反常的沉默着,宋淇月也从书中回过神来,面色渐渐变得有些不霁。
纸笺的事还没搞明白,丁珏风她们就在演武场遇到了棕熊;刚找到恩人之女秦纨灵不久,又听闻当年与父亲同行的居然还有一个所有人都没听说过的柳牧之;这会儿丁珏风还在昏迷,又来了一堆来路不明的禁书。
二人觉得自己仿佛不是来凤凰台学艺的,而是来破案的。
几件事错综复杂,看似完全分离又隐隐约约有点联系。爹爹他们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宋淇月觉得头都要炸了。
红日破晓,从乌云中逸出一道明亮的光辉,在遍地大雪的映衬下显得更为刺目。
叶吟束熬了一夜,打了一个哈欠道:“还有约半个时辰就要上课了,我先回去收拾一下,你也不必想了,我们都给家里写封信,一问便知。”
也是这个理。
宋淇月应了一声,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昨夜你不是同洛书一起回去了吗?为何又拐到了这门口来了?”
叶吟束猛的一收纸扇道:“对了,你不说我就忘了:洛书不放心丁珏风,走在路上又想到你的房间里恐没有什么药材,要你从秦纨灵房中寻了送去。”
宋淇月道:“那他呢?他一向和你形影不离,这次怎么没有一起来呢?”
叶吟束道:“我怎么知道?他只说他还有要紧的事,赶着回去。”说罢不由恼得哼了一声,低声道:“他能有什么事?不是偷偷摸摸的又出去了,就是赶着回去和我抢那暖炉了。”
他说到此处,突然眼睛一亮,向宋淇月道:“你天生不怕冻,不如把这房间里的暖炉给了我吧,你也用不上不是?别浪费了。”
宋淇月沉默片刻道:“想要暖炉是吗?”
叶吟束道:“对对对,是在这床底下吗?”
宋淇月指道:“不,在门口那儿。”
“门口?”叶吟束反身向门口走去,嘟囔着:“怎么放在门口?难道秦纨灵也不怕冷?这却是好,不如把她那屋的也拿过来;但是丁珏风虽无大碍,却还是该当心才是,还是留给她吧……”
他正低头盘算着,忽觉背心传来一股力道,直把他推得向外栽了出去。他刚在雪地里站稳,就听见身后的门砰的关上了:
“回去和洛书抢吧你!”
这日,早到堂上温习功课的少年们便在漫天红色的霞光中听到一声凄怆的呼喝,同大雪之后的朝阳一般破空而出——
“宋淇月!你怎么这样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