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将这人带回了易家,羽心将他安顿在一处别院中,凝蕊查看他的伤口,表示那道伤虽未刺中要害,但伤口极深还受了内伤。即便我抢救及时,捡回他一条命,可他那原本的一身修为怕是所剩无几了。
他那一身伤足足修养了三月有余,才恢复的差不多,这期间一直都是凝蕊负责他的伤势。而我则在这期间里再未出现,主要是我已违背了师傅对我说不可行医的约定。
说约定也许并不妥当,师傅让我出谷后不得行医并未同我商量并确定,只因无论师傅说什么我认同或不认同我都会答应他,所以便也无须采纳我的想法了。
而我如今只希望这人早已忘了是谁救的他,或是干脆把凝蕊认作是将他带回来的救命恩人也未尝不可,这样想来我也不算违背师傅的命令。毕竟看到是一回事,没看到又是一回事,所以我又怎会出现在他眼前。
可违背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终究是名医者。
我再次见君铭的时候,他正在院中练剑。
腾转挪移,剑光闪闪。他目光如电,脚破虚空,身形猛然跃起,正待发力居然从半空中跌落下来,他虚弱的身体随着院中飘零的落花落下,血渐渐染红了衣襟。
此时的他眼睛紧闭,脸色苍白几近透明。长长的睫毛垂在脸上,毫无血色的唇,手紧握成拳,臂上青筋暴起,很难受的样子。
我将他带回屋内躺下,拿出随身携带的金针为他行针,紧接着用自己的内力的渡入才以将他内息稳住。撤去金针后,我拭去额前的汗珠,看着这人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叹了口气。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我不明白为什么伤得如此严重还未痊愈就着急去练剑。
或许同话本子里的许多剑客一样,剑是他们的命,是他们的一切。就像羽心不可一日不喝桃花酒一样,不是我的命却胜似我的命。有些东西往往比生死更加重要,这本身就没有理由只因对自己来说很重要。
他如果是修为尽废那便是废人一个,且这一生都不能再修行了。可他失了修为却又还可以重新修炼,重头再来。这便给了一个希望,这是一个位高者突然间在某一天没了一样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所拼命想拿回来的本性。因为他们终究不甘走平凡之路,想来这也是他伤势未愈就如此拼了命的去练剑的原因。
这时我才有机会仔仔细细他的整张脸端详了个遍,发现他其实长得很好看。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完美的无可挑剔。
约莫有近半盏茶的功夫他才缓缓醒来,眼神有些迷离,嘴里低喃说着水。
我转身给倒了杯水给他。
“又是姑娘救了在下?”待他看清眼前人,放下茶杯,箭步上前给我行了个大礼。“姑娘再次相救,这救命之恩君铭没齿难忘。”
原来他还记得我,不过他还真是喜欢行礼,仔细想想当时他在晕倒前我曾告诉他我的姓名,想来也是因如此才记住了我。我倒是疏忽大意了。
“不必多礼。”我将他重新扶回床上靠下。
“多谢白姑娘。”君铭感激道,继而又问:“敢问姑娘,在下的伤如何?”
“脉象混乱,内伤颇重,内力所剩无几,又强行练剑险些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他自顾喃喃自语,神色间带着几分疑虑。
我恼了:“怎么,信不过我?那等凝蕊回来你大可叫她在为你行次脉,看看是否与我所言有无二致。”
见我恼了,他笑道:“在下并非信不过姑娘,只是在下曾问了在这三月来为我疗伤的花姑娘,说姑娘会些药理所以才入了悬壶阁。”他半眯着眼看着我,一会儿才道:“却不想,原来姑娘医术精湛。”话间尽是戏谑。
这个人脸倒是变得快,方才还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言语间竟是又换了一个模样。
“只是略知一二,如果可以选我是不会救你的。”我有些心虚说。不过,我最后后一句却是实话。如果在与师傅的约定和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中选择,我必然选择谨遵师命。可我偏偏恰好是个医者,自然不会见死不救。这么说有些自相矛盾,但似乎又极是在理,人这一生不也是如此。
他的神色略有思索,停留在我的脸上,我也未同他解释,这话我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更何况一个外人。
他问我:“可姑娘方才为什么又救了在下呢?”
我说:“我是个医者,只要是个稍微会点岐黄之术的人就不能对你见死不救。”
“姑娘善心仁厚,在下钦佩。”他又问:“如果在下是个卑鄙无耻,人面兽心的人呢?”
我转过身去,说道:“那就更不能不救了。”
他好奇,问:“为何?”
我说我救活他了后,在派人一一查证,如果属实在把人交给阁主。如果不是,那便把这些日子在此疗伤的药钱给结一下吧。
君铭笑了笑说:“原来姑娘缺钱。”
“缺一坛酒钱。”我答得极是诚恳。
此后于溪源村等待的三年期间,我一直在想我究竟为何会喜欢上了君铭,或许是我每一次违背师命都是因他,可这因果并无道理。
“真正喜欢一个人本就毫无道理,没有理由不问原因。本就无法用世俗间的大道理来说道。”离悠瑶端着茶杯轻抿了一口悠悠地说道。
“今日听了这许多,想必姑娘也累了,梧桐带去姑娘客房休息。”白净浮循声望去,见一袭着粉红缎衫裙的少女,少女眉目如画,肌肤如雪。她向如桃粉娇嫩的嘴唇,开口道:“姑娘请随我来。”
“可是……”白净浮刚要说她其实还未同她说完。
“姑娘不必忧心,你所求之事明日一早便会有答复。”离悠瑶冷清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平静无澜。白净浮看见如此,只觉得心神一颤,最终再不说什么。
白净浮不知道在她走后,她方才饮过的那半盏茶水顷刻间现便出种种影像,她所遇种种,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