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沉醉不知归路(七)
在这接下来的几天里,慕儿对他愈加地沉默寡言。不到必要时刻,她绝不多说一句,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她裙袂或袖边扫到桌角床边时才会发出轻微声响,安默得令人窒息及局促不安。
潇然在房间里或挪挪桌上的砚台,或又拿起业已放齐整的毛笔复又搁在架子上,抑式又躺下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不自在过。他悄悄地把视线停留在慕儿身上,只见她拿着一本诗集看着,脸上若有似无的笑着,根本不放他这个人在眼里。
他伺机找她说了几句话。她仍然淡漠的,滴水不漏地回答他,有问必答,却不肯跟他说一句多余的话。
她仍然像昔日那样娴静温柔,他却觉出她的异样来。
“她怕是对于那天晚上那件事耿耿于怀吧。”他想着,近来不知怎么的,他老是忍不住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一旋。他抚摸着窗槅上的突起的花纹,那个似曾相识的女人,是他在作梦么。但是他打听过了,完颜府上谁也没有听闻过这个名字。也许是她改了名也说不定。但是一旋已经死了,是他亲眼所见她的尸首。又也许只是一个跟她很相似的女人而已。不管怎么说,一旋是个未了的梦。但是慕儿呢。两人终将一路踉踉跄跄地走下去么。
“今天我带你出去溜溜怎么样。你来了我们府上这么久,我还没有带你出去过呢。”不知他哪里来的兴致,唿地冒出一句。
慕儿错愕地看了他一眼,踌蹰而又忐忑地说:“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只是她捏着书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慕儿。”太妃正在这时走了进来,她笑道,“潇然带你出门转转是好事啊,你怎么能不去呢。去吧,路上小心点。”
既然太妃开了口,慕儿也不便执拗下去。她在这方面还是有些小脾气的,在娘家一向被人小纵惯了。想到额娘在她出嫁前再三嘱咐她,有再大的委屈也不能耍小性子。于是她便换了身衣赏,跟着潇然出门了。
做姑娘的时候,慕儿是最喜上街去转转的。只是出嫁以后没了那心情,每日关在房中,郁郁寡欢。她上街后不一会儿那愁云不展的心情便一扫而光了。她到底脱不开小姑娘习性。只是她仍旧憋着一股火,而不大去搭理潇然。潇然却例外的,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她搭言。她不去理他,他也自顾自的一个人说个不休。慕儿没有想到原来潇然并不是一个冷漠寡言的人。
“来来,上这里看看。”来到了一家专出售胭脂水粉的店。他便牵了她的手走进去。
“你看看这个,好不好看。”他拿起其中一个精致的盒子,其实他根本不懂女人这些东西,只是为了取悦她,才装模作样地拿给她看。
粉彩三多纹胭脂盒子里,带着些微微清香的玫瑰色胭脂。慕儿接过来放在手上,嗅了一嗅。
没容她说话,他便二话不说掏出钱来买下了。
她紧捺住嘴唇,那只胭脂盒就被她攥在手心里。僵硬的矍烁的光泽,凉凉地黏在手上,又觉得有一丝丝舒坦。
“你来这么久,我还没有送过东西给你呢。收着吧。”他略微怯然地盯着她的脸说道。见她没有执意推辞,他才在心里吁了口气。
她攒眉地看着他,心里却欣欣然的。
积年的深刻的抑郁,仿佛也在霎那褪却了不少。
“你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见她的脸色和缓了许多,潇然说道。
“谁说我生你的气了。”她绷起脸答道。
其实她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盯着她的侧脸,其实她长的也挺标致的,秀气的瓜子脸儿,两腮窄窄的却不露骨,碧清的秀目,紧抿着的薄薄的嘴唇,纤瘦有度的身材。他看着,不觉神往了。
她却松开了一直被他拉住的手。
他才惊觉出来,两人都有点讪讪的。
“我们去划船好不好?”他一时兴起,看到微波粼粼的湖上泛着几只小船。
她舐了舐嘴唇,点了点头。
惨淡的隆冬的色调里,湖面像镜面一样平静,只是起了薄薄的雾气。
他们上了船,船家的小工徐徐地划着浆,在湖上划出浅浅的痕迹,只一下便稍逝即纵。轻风湿雾,风打在面上还是有丝丝的寒意的。她不禁裹紧了自己身上的淡白氅衣,仍觉得冷。
坐在她对面的潇然见此景,便走到她身边,挨挤着她坐下。他张开手,看到她低着眼皮不敢看着他,便犹疑了下,还是把她揽在怀里。
她的头抵着他的下颔,痒咝咝的。两人心里有着莫名的暖意。
风一波一波地袭面而来。
小工回头对他们道:“大爷,我看这天要下雨了,要划回岸上去吗?”
说也时那时快,天突然间阴云密布,雨大颗大颗骤至而来。他从坐着木板下摸索出一把略有些破旧的油纸伞,撑开来,那油纸上描出的牵丝攀滕紫葫芦黄葫芦,磕磕绊绊地交错在一起。两个人躲在伞下,更觉得诗情画意了。
只听到他低沉地说了一句:“那回岸上吧。”
雨愈下愈急促,潇然也揽得她更紧,简直要将她融入到他身子里去。她从他怀里探出淡白的小脸来,扑棱棱地挟着眼睛,那丝丝分明的睫毛在他脸上轻倩地掠过,他低头看了她一眼,想去吻她的脸。
她的心突突地跳起来,阖上眼。却听到那小工的声音:
“大爷,该上岸了。”
两人像触电似的跳开。慕儿的脸上红晕氤氲开来,连眼皮子都红了。
两人上了岸,雨却停了。他们面面相觑,哭笑不得。潇然伸手拂去她发丝上略微湿重的水滴。
回去吧。他攫住她的手。
她仰起脸微微地点了点头,手却不知不觉中拽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