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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清平皇帝醒来,自己已然躺在了龙榻上。
榻旁跪着满地的御医,首辅苏寺生阁老杜夕、刘嶂等人则站在一旁,关切地望着自己。
“不济事了……不济事了……”清平皇帝喃喃道。苏寺生随即跪倒,悲呼道:“陛下!”清平皇帝费力地坐起了身子,这才发现太子安沛泽、愈王安沛泉、冯枚远远地跪在后面。
“朕已经不行了。”清平皇帝语气平静,颇有些临近解脱之感,“淀平十四年,父皇驾崩。朕当时才十八岁,毅然起兵正位。”
“四年鏖战,朕率十二万府兵大破六十万联军,攻占应天。朕还记得,应天城破那日是个灿烂的艳阳天。”清平皇帝脸上充满着回忆往事的神色,微笑着。
“玄静挥了挥手中的大旗,贾次乌跃马扬鞭,冲入永昌门。朕随后入城,十余万人高呼万胜。”清平皇帝笑了笑,目光深邃而明亮。
“改元清平,朕发誓要还给这天下一个盛世。整饬吏治、制定新法、革新官制、三征北淇。文治武功,朕都有了。”
清平皇帝捋着胡须,望向跪在一旁的众人。“老卢,你们都出去吧。”清平皇帝笑着说道。太医卢章带着一众太医缓缓退出。
清平皇帝起身,双眼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中气十足地说道:“苏爱卿!”苏寺生拱手道:“臣在。”清平皇帝开口道:“袁平泰……的后事便交给你了。”
“朕还记得他,刚刚金榜题名便请缨前往永州,不应该亏待了他。”清平皇帝悠悠叹道。苏寺生哽咽道:“臣遵旨。”清平皇帝笑了笑,缓缓踱到了苏寺生等人身旁。
待握紧了苏寺生的双手,清平皇帝红了眼圈,道:“妙禅啊,太子还是年轻,朕把他交给你了。不管是太子还是太子妃,你都替朕看顾些。若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就记在朕头上。”苏寺生连连点头道:“陛下放心……陛下放心!”清平皇帝颔首,又走到了刘嶂身旁。
“叠峦啊,你是为数不多的能臣,文武双全、德才兼备,朕今日亦是希望你能照拂太子,勤于政事。”清平皇帝言辞恳切,握着刘嶂的双手,朗声道。
刘嶂眼眶通红,道:“陛下放心!”清平皇帝欣慰一笑,又走到了杜夕的身旁。“长庚,你向来是帮太子的,朕期望你能像朕在时一般,敬着他,不要让朕寒心!”
杜夕垂泪道:“陛下放心!”清平皇帝点了点头,缓缓看向了一旁早已泣不成声的太子安沛泽。“太子,你过来。”清平皇帝坐回到龙榻上,沉声唤道。
安沛泽起身,含泪走到了清平皇帝的身边。。
“别哭了,都是为人父的人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清平皇帝没好气地说道。一把拉过了安沛泽,清平皇帝望着苏寺生、杜夕、刘嶂三人道:“昔日刘玄德于白帝城托孤于诸葛孔明,诸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日朕效汉昭烈故事,希望众爱卿不要辜负朕。”
冯枚虽然没有被提到,但他清楚地知道,清平皇帝深深地望了自己一眼。
原来自己……也在清平皇帝的托孤名单里么?
“泽儿,你一向总想着北伐复土,朕心里清楚。可你是否知道朕为什么要次次压着你么?”安沛泽含泪摇了摇头。
“国之大计,审势为先。收复北疆固然是好,但如若要就此把整个国库赔进去,是断然不行的。”清平皇帝摸了摸安沛泽的脑袋,轻声道,“为父也不知晓你能不能听进去,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下面,朕要说几件事。”清平皇帝的声音忽然变了,有些沧桑与无力。“其一,朕驾崩后,后宫嫔妃有子嗣者,子嗣封王建府,需立即前往藩地王府静养,不需停留京中!”
“其二,韶仪公主年岁渐长,需要许配一个好的夫婿,苏爱卿,此事你要留心。”清平皇帝望向苏寺生,道。
苏寺生躬身道:“遵旨。”
“其三,后宫嫔妃没有子嗣者,尽数前往洪符寺剃度出家,不可停留禁中!”清平皇帝声音高昂了起来,颇有些厉声大喝的意味。
“其四,朕驾崩后,丧葬之事,一切……一切从简吧。”
说到最后,清平皇帝颇有些落寞。
“你们……你们且退吧。”清平皇帝低声道。
苏寺生、刘嶂、杜夕三人缓缓退出了大殿。清平皇帝望向愈王安沛泉,开口道:“泉儿,你来。”安沛泉缓缓起身,抽泣着向清平皇帝走去。“哈哈哈,”清平皇帝望着安沛泉眼角的泪水忽然笑了起来,道,“你看看你们兄弟俩,一个比一个哭得厉害。”
安沛泉与安沛泽对视了一眼,不由得抱在了一起,俱是泪如雨下。冯枚起身,缓缓向殿外走去。“冯爱卿,你且先等等。”清平皇帝忽地开口唤道。
冯枚一愣,再次走了回来。
清平皇帝怜惜地摸了摸安沛泽与安沛泉兄弟二人的脑袋,道:“当年你们二哥的事,是为父的错。为父……为父对不起他。故而,你们兄弟二人一定要互敬互爱,不要让血亲相残的惨剧重演,清楚了没有?”
安沛泽与安沛泉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散秋,你过来。”清平皇帝手一抬,唤道。冯枚拱着手,缓缓上前。“你……真像你父亲。”良久,清平皇帝寞然开口道。冯枚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一场巨变,害了五个人。”
“涟儿身亡、张轻寒失去了双眼、冯逾残废、赵故潇状若癫狂、盛乘风心死。朕……真的后悔莫及。如果那个时候能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哪怕只是想一炷香,也不至于如此。”
“唉……”
“太子,你先出去。”
待安沛泽一步三回首的走出大殿,清平皇帝看向伫立一旁的冯枚。
“冯爱卿,”清平皇帝拍了拍冯枚的肩膀,道,“你和太子是相知相得,希望你能好好待他。太子看起来刚强坚毅,实则内心脆弱敏感,他最经不起内心的折磨。”
“护着他,敬着他,也……让着他。”清平皇帝的目光已经有些浑浊了,但他依旧直直地望着冯枚的双眼。“还请陛下安心,臣定将竭尽全力,襄助太子殿下!”
刚才清平皇帝对三位阁老说的话中,并没有提及一个“护”字,却唯独对自己言说。看来,清平皇帝真的要将太子托付的人——是自己吧。
冯枚暗暗想着,拜道:“还请陛下放心。”清平皇帝点了点头,对安沛泉道:“泉儿,抬起头来。”安沛泉闻言缓缓抬起了头。
清平皇帝伸手,抚摸上了安沛泉满面泪痕的脸庞,道:“别哭了,哭什么?以后得好好的,和你兄长一起,守着这江山。”
安沛泉连连哽咽着叩首,直到将自己的额头磕出了丝丝血迹。“快起来!”清平皇帝拉起安沛泉,扶着安沛泉坐在了榻上,道,“你的身体不好,要仔细着。”
“冯爱卿,你先退出去。”清平皇帝低声道。冯枚躬身而退。刚一出殿,便见太子安沛泽跪在风雪中,眼眶通红、身躯微颤,一次次用袖子抹着眼泪。
冯枚缓缓走到了安沛泽身旁,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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