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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修东林书院只是一步试探朝臣的棋。
朝廷下旨重修东林书院,这不仅是一道圣旨,还是一个暗示,暗示东林党可以正式回归朝堂了。但朱酌实在是没有想到,朝臣对东林党的归来会进行如此激烈的反对。
如今,因为苏寺生等人的阻挠,此事未能成行。随着内廷十二监的再次组建,朱酌有些急切起来。但此时已经无法再于此事上做文章了,朱酌又心生一计。
早朝。
“启奏陛下,新皇登基,正定大位,宜早开恩科,以示朝廷天恩浩荡。”朱酌躬身,高声道。安沛泽坐在龙椅上,笑了笑:“太傅所言极是,依卿所奏。礼部!”
内阁阁老之一、礼部尚书、国丈程知仁缓缓出列,躬身道:“臣在!”安沛泽轻咳一声,道:“着礼部组织恩科,莫要让朕失望。”程知仁拱手道:“还请陛下放心。”
话音落下,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苏寺生。身为内阁首辅,苏寺生虽然并不事先知道此事,但他依旧云淡风轻。
恩科,就是朝廷外加的科举考试。
三年一次的科举,都是朝堂各大势力争夺新科士子的时候。冯枚深吸了一口气,他清楚地知道,要想重组浙党,这是一次机会。
既然是浙党,必须由浙江人组成。
冯枚不希望看到这种局面,但这是地缘政治的局限性所在。
明万历年间,齐、楚、浙三党联手对抗东林党,却从未选择地域黑的模式。所有参与党争的官员都不会去选择抹黑、谩骂对手的家乡,因为这是公认的下作手段。
浙江作为南方大省,人才自然济济一堂,冯枚对此很有信心。“陛下,老臣还有一事奏报。”朱酌并没有退回队列,接着高声道。
安沛泽微笑道:“太傅请说。”朱酌躬身道:“老臣负责编修《昭宗实录》,有感于历朝历代名人将相文贤武忠,望陛下于礼部贡院之中修建功臣祠,为自春秋以来各朝有再造之功者绘像,于祠中受人敬仰!”
这招有点狠。
为官作宰,要的就是身后的清名。可以想象,这“功臣祠”一旦修建起来,朝堂里免不得要乱上一阵。各党自然要推举自己的“老祖宗”参选,荆党的张居正、熊廷弼;东林党的叶向高、杨涟;齐党的亓诗教、周永春,这些曾活跃于万历至天启年间的政治人物无一不大名鼎鼎。
安沛泽双眼似有似无地瞟了苏寺生一下,随即笑着望向朱酌,道:“太傅所言极是,准奏。”朱酌躬身道:“多谢陛下。”
退朝后,大批官员忙着串联去了。
冯枚如今正任武功大夫,这是个闲职,便先回府去歇息。坐在桌案前,冯枚想了想,抬笔写下了几个名字。
“于谦、王守仁、沈一贯、方从哲、张煌言。”冯枚边写边轻声念道。于谦主导北京保卫战,避免了明朝走向南宋的命运,自然要入选;王守仁作为心学集大成者,平定宁王及少数民族叛乱,功绩极大;沈一贯是浙党创始人,必不可少。
而方从哲是浙党一手遮天时的内阁首辅,张煌言是晚明抗清名将,这几个浙江人的入选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相较于冯枚这边的寂寥,荆楚会馆却是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
流芳堂。
亓贞初坐在主位,一众官员坐在下首。
“此番亓科长能顺利返京,实是上苍眷顾我荆楚之人。”第六位官员说完了祝贺的话,亓贞初也听烦了,便开口道:“闲话不再多说,我只言一件事。”
一听这话,众人都以为亓贞初要说恩科的事,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亓贞初笑了笑,眼中划过一丝讥讽,道:“我等务必尽力,让张文忠公进入功臣祠,要全力以赴。”
众人闻言一惊,私下议论良久,终有一人起身道:“亓科长,恕下官愚钝,如今最紧要的难道不是恩科的事吗?”亓贞初摇了摇头,道:“恩科只是太傅打出的幌子,并不是我们应该注意的东西。”
“不过——”亓贞初拉长了声音,一双眼眸缓缓打量着众人的神色,“张文忠公入祠的事,要再拖后一点。”
“在此之前,你我要全力——阻止冯散秋重建浙党!”亓贞初笑着说道,语气却不容质疑。众人又是一惊,正在此时,荆党中唯一的老年人——大学士魏辅苏拄着拐杖起身道:“允尝啊,这件事,你想得有些偏差。”
亓贞初脸上的轻佻尽数散尽,他搀扶着魏辅苏道:“魏学士请说。”魏辅苏呵呵一笑,道:“允尝,如果老夫是你,不禁不会阻拦浙党的成立,还会帮冯散秋一把。”
亓贞初道:“诸位请回吧,浙党一事先放一放,回去想想如何让张文忠公入祠。”众人齐齐起身,道:“我等告辞。”
待众人尽数退出,亓贞初扶着魏辅苏走到了景明堂。两人对坐下来,魏辅苏捋着花白的胡须道:“这几日,朱自斟在朝堂上很是活跃,你觉得他是为了什么?”
亓贞初冷笑道:“无非是想让东林党卷土重来罢了。”魏辅苏和善地笑了笑,道:“这不是全部,他的最终目的确实是让东林党重返朝堂,但在这个阶段,他的目标绝没有如此远大。”
亓贞初从容地起身,拱手道:“还请学士赐教。”魏辅苏为自己倒了杯茶,看着茶杯里的茶叶,魏辅苏道:“你看这茶盏。”
亓贞初接过魏辅苏手中的茶盏,仔细地瞧了瞧。只见一片茶叶沉在杯底,颇为显眼。“老夫问你,如何在不喝的情况下滤出这茶叶?”魏辅苏笑眯眯地瞧着亓贞初,问道。
亓贞初想了想,道:“我可以用筷子什么的挑出……”魏辅苏哈哈大笑道:“没那么复杂!”说着,魏辅苏自亓贞初手中拿回了茶盏,一下便将其摔在了地上。
茶盏四分五裂。
亓贞初一惊,道:“这……”魏辅苏摇了摇头,道:“再倒一杯也就是了。”亓贞初这才明悟道:“原来太傅是想要把水搅混,伺机破局!”魏辅苏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所谓‘不破不立’,内阁里的几个老骨头已经成了朝臣的公敌。不管是咱们荆党,亦或是左君泫的齐党,还是朱自斟的东林党,与苏妙禅等人定然攻如仇雠,难以和解了。”
亓贞初思索了片刻,道:“那冯散秋要重建浙党,会不会成为苏阁老的助力?据我所知,冯散秋的恩师关延明与苏妙禅是多年至交,苏妙禅又与冯散秋交情深厚,恐怕……”
魏辅苏微微一笑,花白的胡须抖了三抖,道:“自冯散秋同意重建浙党的那一刻起,他与苏妙禅就已经站在了对立面。只不过……他自己还浑然不觉……仍在试图调和矛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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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苏寺生过得很不舒服。
首先,苏寺生他已经不能再封还安沛泽的圣旨了,再接着封还下去,早晚会有撕破脸的那一天。
其次就是恩科临近,各地要先举行乡试,并将通过者名单报至应天,再由礼部呈交内阁。这使得内阁每日的奏疏量大大增加,苏寺生、刘嶂、杜夕三人忙得晕头转向,才勉强维持着内阁的正常运转。
虽说内阁还有柴望雪、程知仁二人,可这二人还各自担任着吏部及礼部尚书,根本无法抽身处理内阁事务。
前朝乱成一团,春秋至两宋的功臣名单很快出炉了,而元朝则根本不在朝廷的统计范围内。元朝所谓的“功臣”被视为在助纣为虐,特别是参与灭宋之战的,被言官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在遴选两宋的功臣时,大家同仇敌忾,颇有些义愤填膺。但所有人都知道,等整理到了明朝时,就该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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