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姨娘耗在门口舍不得走,她想再磨蹭磨蹭备不住老爷出来就能碰见自己了。红袖儿两只手揣在袖筒子里,浑身冰透冷的打摆子,连她都替小娘尴尬,当着那么些个底下人的面,姨娘也显得太上赶着点儿了,目的达不成反落了自己的尊贵:“姨娘,咱回吧!新做的袄子,脏了不好收拾,回头老爷来咱们屋里怕是赶不及换了!”
“去,”窦姨娘拍打着红袖儿抓在自己衣襟上的小爪子:“小娘有的是衣裳换,要你多嘴多舌。”
“姨娘,咱屋里的衣裳大多是旧年穿过的,除了这身旁的还没得呢!”
红袖儿是家生丫鬟,窦姨娘得宠的时候林恒特意为她挑选的机灵人儿。说起来也跟着自己好多年了,数她最懂窦姨娘的心。窦姨娘长得靓丽最是爱惜自己的羽毛,老爷宠她,尽管房里的衣裳首饰多的放不下,她还是觉得自己柜子里差了那么一身出门见人的行头。常常一种样式不同颜色一制就是两三身,有时候因为这套领口是梅花那套领口是杏花也得再添一身。林家有的是银子,自然舍得在姨娘们身上消耗。
“哎呦,我怎么给忘了!”窦姨娘悻悻的往回走:“妈呀!”脚下一滑好悬出溜在雪地里。
“呦呦呦,我当谁呢,原是窦姨娘来了,用不用我叫人掺着您啊!”严迁从角门拐进来,已经换了银灰色团花的厚棉袄,米白镶棕红色软毛的夹衫,腰间血玉葫芦晃啊晃的。“姨娘好清闲,今儿打扮的那么清爽,这是又上咱们大掌柜的卧房听窗户根儿来啦?”
“你!”窦姨娘听严迁夸自己俏丽,一抹娇羞还未及爬上嘴角就被戳穿两个洞僵在了脸上,恨不能立时上手撕了这厮的皮才解恨。
严迁也不理她们娘俩儿,端着个紫檀盒子,召唤了点墨,一打帘鱼一样滑进了屋。窦姨娘不敢追他,自己一个得宠的姨娘身份,满大院子追着小斯打,惹人笑话得不偿失,这点理智她还是有的。
严迁打小跟着老爷林恒伴读,俩人无人处堪比手足的亲密。
“我就奇了怪了,这个严梅梅到底有什么能耐,怎么是个人物就上她房里拱?红袖儿,你说,论身材,比长相,小娘我哪点不如她?”
“姨娘你快小点声吧!仔细叫人听了去!”红袖儿急得就差抽出手来捂她家小娘的臭嘴了。那后半句:“仔细把我们也带累了去!”生憋在肚子里没敢说出来,“噗”的挤出一个响屁。
“你怕她做什么,我问你话呢!”
“论长相这院子里自然是咱们姨娘更胜一筹!”
别说院子里,就是靖州城的整个南城也找不出几个能跟窦月娘比肩的人物来。窦月娘娘家在四个城门根下都有香油铺面,出身虽没有严梅梅的书香门第好听,经济基础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窦家统共就这么一个出挑的谪仙一样的闺女,娇滴滴的养在深闺里,吃香喝辣锦衣玉食,刚十一二岁媒人就隔三差五的来提亲。原本以窦家老爷的家底完全可以为闺女慢慢寻一家当家主母的好亲事。可是窦月娘上头还有两个哥哥,老大窦良篷跟着他爹爹学做买卖。老二窦良杵在学堂跟着先生读书,不知什么机缘就认识了当代大才子林恒。
说起来,窦月娘跟林恒的大媒正是自己的二哥哥窦良杵。
窦姨娘穿过回廊,愤愤的走向软轿。
天太冷,轿夫们都聚在耳房里围着火盆儿等着管家薛大爷喝美了讲鬼故事。
耳房地界儿原也不大,将将摆下两张桌子几把椅子。中间围着新打的炭盆,房里人多不烧火盆都能挤一脑门子汗。这么大雪天,主子们除了传饭一般没有重要的事不会派差事。所以,府中惯例大雨暴雪天气,不是要紧离不开的贴身丫鬟小斯基本上等于赏了一天带薪假。
严梅梅做了大掌柜的以后,遇到这种气候就给大伙烧鸡炖肉改善伙食,前堂的伙计院里的执事都摸得上。遇到心情好还能赏下亲手酱制的果子酒。就好像现在,一屋十来个男女老少磕着瓜子,喝着小酒,涮着羊肉锅子场面很是热闹。
薛管家接着上回书抹了一盅烧酒,这才慢条斯理的说:“咱们上回说到,恶狗偷吃主家招待客人的菜,叫儿媳妇撞见了。话说儿媳妇才嫁过来没几天,大门上绣红的喜子儿还没有摘,这要是跟婆家说菜都叫你们家狗叼走了!”薛管家打着女人的声音尖着嗓门学舌,“她估摸着,婆婆准是不能信。你想啊,这条老狗跟着主人那么多年,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别看老狗是动物,它也有它的感情。动物忠诚起来比人都像人。”
“对对对,是这么句话!”
“婆婆肯定会怀疑啊!哦,我养它那么多年都没见它嘴馋过,怎么你一来就叫大和尚还俗了。”
“大和尚是谁啊?”
“别打岔。”
“我齐半截子听的,头里不知道啊!”
“大和尚就是那条老狗的诨号。”
“哦哦哦,您接着讲您接着讲!”
“我说到哪儿啦!你看你竟打岔我都忘了。”
“说到那狗叫大和尚,大和尚还俗那段儿!”有人提醒到。
“哦,对!想起来了大和尚还俗。”薛管家夹起一筷子肉,细细的嚼着,他在等大伙儿催他,讲故事的人要的就是这个劲儿,要都给大伙儿说的都打了呼噜还有什么意思呢!
“哎呀,我说薛管家,怎么听你说个故事那么累的慌呢,你这都断了几回了?”有急性子的,蹲在薛管家腿边上,捶打的节奏突然快了起来,大小伙子手下一用劲儿:“哎呦,我操你大爷的,小兔崽子你想捶断老子的腿呦!”
满屋子男女老少解气的哄堂大笑。
“小媳妇她婆婆肯定不会信新儿媳妇的呀!再者说了,婆媳婆媳,就是三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她上半辈子受得气正没处撒呢,找茬捏古儿媳妇显得婆婆不仁道。可你要自己送上门去叫人整治就得提令说了。”
“对,是是是,不能说,不能说,得不了好。”屋里几个成了亲的丫鬟婆子都对婆媳关系深有感触,交头接耳随声附和。
大伙都竖着耳朵听薛管家说鬼故事,屋里铜锅子里的水咕嘟咕嘟的翻滚着,满屋都是羊肉好闻的膻腥味儿。
“后来呢?”
“后来啊,儿媳妇说,这个事眼瞅着就是奔我来的,婆婆指桑骂槐又扯了好几天的皮。她男人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家里头日子紧紧巴巴的并不宽裕。尤其是这冬天,漫天大雪,一封山进不来出不去的,全家老小几张嘴都指着秋天打的存粮过活。剩饭也就显得尤为金贵。摊上这么个嘴馋的婆娘,他老娘一回说不信,新婚燕尔吗!二回说还不信,总是有了些感情吗!可万事都架不住絮叨,谁家爷们儿没个脾气。尤其那山野村夫,原就粗鲁,听了他老娘的挑唆,有一天在家吃足了酒,借着这个劲儿抄起扫炕的扫把就把老婆给揍了。”
“哎呦呦,真可怜!”
“可是山野村夫不能嫁呦!”大伙连声嘘唏。
“话到也不是这么说,咱这是说鬼故事,哪儿都有好人也都有恶人。你们还继续听不听?”
“听听听!”
“专门等你老讲故事才来的。”
“赶紧说吧!都别打岔了。”
“后来,他媳妇子也是头倔驴子脾气,莫名其妙背黑锅还挨了相公的打,小媳妇子一时想不开,寻根绳子往梁上那么一扔。端把椅子就寻了短见了。”
“哎呦呦!”
“小媳妇死的冤枉啊,这阴魂啊,经年不散,又赶上她上吊的日子是百鬼遮月,阴时阴日。到了每天这个时候,她就现出原型,满脸淌血,舌头吐露老长,嘴里喊着……”
“轿夫呢?人都死哪儿去啦?”门“咣当”被人从外面踹开,唬得满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胆子小的丫鬟婆子“啊”的一声抱在一起。
“哎呦,我的腿!”
伴着登门而入的寒风就听薛管家大吼一声,人们回过身朝他望去,只见不知哪个冒失的撞翻了桌子,满满一锅子滚烫的羊肉汤全倒在了薛管家身上。这下可把大家伙吓傻了,喝酒的人一下清醒过来,七手八脚的招呼抬人请郎中。
两个轿夫忙说:“快着,救人要紧,别去请大夫了,一来一回耽误好些时间,坐轿子走吧!咱哥俩抬着去,你们喊个人穿上衣服跟着,多带银子!”
“哎,哎,”窦姨娘侧身等大伙抬着薛管家走远了才想起来:“都走了我怎么办?”
“姨娘,咱们怕是只能自己走回去了,毕竟……”红袖想说的是:“姨娘你刚才要是不吼那一嗓子也出不了这么大的事。”
“真是,晦气!晦气死了。”窦姨娘跺着脚手里缴着拍子,恨不能一肚子委屈都拧进手帕里才好。
“姨娘们真是不好惹啊!”
走远的下人们背地里纷纷议论:“就是仗着老爷宠她,草菅人命这是。”
“好家伙,草菅人命你说的也太邪乎了,没那么严重吧!”
“也不知道薛管家怎么样了,哎,薛管家可是个好人。”
“可不是怎么的,你看着吧!老爷不会不管,老管家服侍两代林老爷没功劳还有苦劳呢!这叫两朝元老。”
“都闭嘴吧,当心隔墙有耳,叫你们几个大嘴巴婆娘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一群人嘀咕着渐行渐远。
这场事故闹得不大不小,等林恒从严梅梅回家的欣喜劲儿里回转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了。严梅梅对自己的表白不置可否,林恒心里并不是很着急,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吗!他有的是时间叫梅梅喜欢上自己。借着酒劲儿,林恒把一身的亢奋和冲动卯足劲儿,都撒在了年前才太抬进门的新宠——凝香苑住着的杜子卿身上,俩人一夜里折腾好几次鬼哭狼嚎的直到清晨才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