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中秋,这几天以宁身上果然不大舒服,懒懒的不想动,所以哪儿也没去,专心在家里待着,给天歌做的几身衣裳都成了形,萧瑮嘴上没说什么,就是三天问了七八次,怎么还没做好。他天天来,天天看见她摆弄这几件衣服,心中对衣服的主人颇有微词。
这天早上,以宁和萧瑮一前一后起来,想到今天要赴宫里中秋宴,以宁随便吃了点东西,吃完就和雪海几个准备两人进宫要穿的礼服,碧荷站在衣柜前老是出神,以宁停下手上的事情牵着她的手说话:“我早劝你回去看看,你和她赌什么气呢,都把自己傻没了,你不去送她,只怕她也难受的。”
碧荷低头不说话,啪嗒啪嗒的掉下泪来:“我不回去,但凡她心里想着我们一些也不会走上这条路,她就是来给我托梦,我也把她骂走!”
以宁抬手,用帕子轻轻给她拭泪,动作很轻很柔,口中也温温糯糯地说话:“心里实在难过,要不咱就三天不吃不喝不睡觉,到第四天困死了,倒头睡一觉,醒过来就想明白了,咱们的日子还得过下去。”
碧荷破涕为笑:“小姐想饿死我。”
“我可舍不得,你再这么魂不守舍的,沧州的账都要烂了。”
“都留给我了?”
“不是你让我留的?”
碧荷想起来,点着头轻轻叹息:“人呐,原是一人一本账,非要并到一起,一笔买卖讫了,折进两家店去,小姐,你说该有多相爱才会让一个人宁愿去死?”
以宁知道这是她的傻话,并不是要问个答案,但依然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看到她眼里的血丝才终于小声道:“去睡一觉吧,问麦苗要点酒喝。”
“嗯。”
碧荷出去,以宁继续忙手上的事情,萧瑮在藤椅上躺着假装翻书,其实一直听着她们说话做事,以宁情绪的变化一点一滴都落在他眼里,劝人时的心疼和温柔,以及此时的低落和无奈。
雪海又叫了声“小姐”,萧瑮听到也不说话,重重地翻了页书,以宁向雪海摇了摇头,朝王爷努努嘴,雪海会意,改口道:“夫人,王爷的礼服只拿过来这一套,要不要去书房再选选?”
以宁看了看眼前这套,绛紫菱纹,好看归好看,只怕光面绸出挑了些,不够稳重,就问萧瑮:“王爷看这套好不好?要不要我去书房再看看?”
萧瑮一向不注重这些,隐约觉得以宁不大中意这套,就说:“你叫人去书房,只留下几件日常穿的,别的衣服全拿过来吧,拿过来了你再挑。”
“全拿过来?”
“没处放吗?柜子都满了?”
以宁走到他身边:“地方倒是有,原也给您腾了不少位置,我这儿已经在帮您打理一些,就是为您方便,全拿过来…我这儿毕竟不是书房,全放我这儿是不是不太好?”
以宁走近了萧瑮才看到她脸上隐约有些泪痕,不自觉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轻抚过那道泪痕,柔声问:“那丫鬟家里怎么了,你跟着难过成这样?”
以宁心中一动,王爷的手很轻,但她能感受到其中的关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我们家里有个姑娘,她的丈夫生病走了,她想不开,自缢了……是碧荷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她最近心里不舒服。”
萧瑮以为以宁低头是不喜欢他的触摸,收回手说:“其实,也是一种选择,长痛不如短痛,是不是?”
以宁点头:“我明白。”
萧瑮知道她还没有走出那阵情绪,岔开话头说:“着人去书房搬东西过来吧,你这儿暖香红帐的又清净,我何苦老住冷冰冰的书房去叫鬼陪着。”
以宁看着他:“真打算在我这儿扎根啦?往后在东边过夜也来我这儿取衣服?成心给我找不痛快?”
以宁嘴上这么说,转身吩咐青烟带人去书房,把王爷的衣服都拿过来,萧瑮又翻了两页书,似笑不笑地问:“我在东边儿过夜你心里会不痛快?我怎么记得有人说连选侧纳妾的事儿都不在乎呢。”
以宁垂眼道:“我那会儿那么说,是觉得我不会多管你什么,给你绝对的自由,希望您也别管我,可是你现在成天赖在我这儿,衣食住行全要我管,这话就得另说了。”
萧瑮发现她现在偶尔会你啊你的说话了,觉得是个好兆头,放下手上的书,仰头问道:“怎么个另说法儿?”
“我还没想好呢,想好了再给你讲。”
“行,夫人慢慢想。”
趁着等衣服的空闲,以宁坐在梳妆台前翻着首饰盒子,和雪海讨论一会儿绾什么发髻,戴什么首饰,雪海问:“夫人,今天束发还是扎髻?”
“衣服挺碍事的,梳个简单点的圆髻就行了。”
雪海又问:“发饰呢?”
以宁在几个首饰盒里看了半天,不知道选哪件,心里想着等衣服挑好了再看,就对雪海说:“发饰等下再挑吧。”
萧瑮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伸手随便打开一个匣子,指着里面一支石榴石镀金步摇说:“我看这个就挺好,你是新婚,该打扮得喜庆一点儿。”
以宁拿起步摇看了看:“王爷您也是新婚,这个步摇我借给您,您也戴上喜庆喜庆?”
萧瑮笑说:“我这不是看你挑半天没结果,帮你出主意嘛。”
“王爷真是眼尖,这么多首饰一下子就选中了我最不喜欢的一件,这些一步一响的首饰我不怎么戴的。”
“挺好看的,干嘛不戴,放着多可惜。”
以宁撇嘴:“这些个事情,您就不要管了吧。”
萧瑮呵呵儿的笑笑,背着手走开,站在打开的几个衣柜子面前,想着他是不是也可以帮以宁挑一件儿。被萧瑮这么一闹,以宁倒选好了头饰,挑了一对贴翠桂枝华胜放着。
没多时,几个小丫头拿了衣服过来,先把王爷当季的礼衣全拿了来,青烟还在书房收拾王爷余下的官服、便服、戎服等等。
以宁仔细选了一下,觉得这件黛色绣了月白风清图的最好看,霞色的滚边扫去了布料的沉重感,整件衣服大气又不显得沉闷,以宁知道萧瑮不会多看,就定下这件,别的都收进柜子里,萧瑮见她挑好了,指着柜子里一件云霞纹绣衣说:“我也给你选了一件,就这件,你看如何?”
以宁走过来看了一眼:“这次没乱挑,我心里想的也是这件。”
两人相视一笑,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准备出门,以宁带着那幅要送给太后的画,想着今日宫宴太后一定不会出席,得找个时间去太后宫里走一趟。
上了车,以宁有点不放心,怕宫里规矩大没时间去太后那儿,就问萧瑮:“王爷,筵席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这么早进宫,就得在一个地方坐着吗?”
萧瑮道:“中秋宴都是月升时分开始,这儿进宫先去我娘那儿,皇子进宫早,都是先陪陪母亲,到了入席时间自然有人来通传,掐着点进宫的也大有人在。”
“那就好,一会儿我要去太后宫里一趟,有点东西要送给太后,可以的吧。”
萧瑮看了看她带出来的东西:“送什么?太后宫里向来不收礼的。”
以宁道:“这个我知道,不是我要送,是我二师父的东西,让我交给太后,我也不清楚什么情况。”
“山里的师父?”
“嗯。”
“难道你这位师父还和太后有交情?”
以宁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天歌也不知道,他们没人说,我们从哪儿知道去,让我送东西我就送呗,反正也就是跑一趟。”萧瑮点点头不再多问。
进了宫,以宁听萧瑮的话先去了寿康宫,送完东西再去敬贵妃处,晚上宴席是在临月阁,离桢杺殿不远,离寿康宫远得很,趁着现在天亮去一趟,晚了路不好走。
萧瑮本来要跟着以宁一起去,以宁觉得以太后的性子,多个人不如少个人,就没要萧瑮跟着。
到了寿康宫,太后身边的单嬷嬷在宫门前坐着,看到以宁过来,起身行礼,以宁不敢受礼,忙扶起来才说话,以宁问道:“嬷嬷怎么坐在这儿呢?”
单嬷嬷道:“太后头疼病犯了,今天中秋,来的人多,叫老身在门口守着,好生还礼。”
以宁知道太后这是不想让人进去,于是说:“太后病着,我们小辈就不叨扰了,”从雪海手里接过画,“我这里有样东西,烦请嬷嬷一定帮我转交给太后。”
单嬷嬷接过盒子,口中应承:“夫人放心。”
以宁又从梧桐手上接过几包东西:“之前听贵妃娘娘说,嬷嬷最近身子不大爽利,在配药吃,娘娘说太后不怎么用参,怕您嫌麻烦,养病的方子配不好,嘱咐我从外头带了些人参和虫草,嬷嬷千万顾着自己的身体,我们不常在宫里走动,太后全赖您照顾。”
单嬷嬷也不推辞,笑着接过,谢道:“多谢夫人费心。”
单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别人送礼她向来是不收的,不过太后与敬贵妃亲厚,所以对周王府向来照拂些,这位周王妃年纪不大,人却是相当懂事又机灵,这样一看,倒是比新封的太子妃讨人喜欢。以宁也没多聊,东西送完就往桢杺殿去。
宫里和外面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宫墙特别高,这样显得路又狭窄又压抑,虽然每条路都能看到头尾,但是走在其中却有如何也走不完的感觉,骄阳当空,却好似照不到这里,以宁走过一条又一条这样的路,看不到一点生气,还好,当初没有进宫。
以宁又拐进一条宫巷,在路边看到一株不知名的野花,她走过去蹲下,静静看了一会儿,叶薄茎细,白色的小花差不多只有米尖那么大,人不觉有风,她却在颤抖,以宁不禁为她叹了一口气。
雪海问:“小姐叹什么气?”
“我可怜这花。”
“花儿有什么可怜的?”
“这里又阴又冷,她一定难受坏了。”
“它又不是人,它能知道什么。”
“只有人知道难过吗?花儿也有生老病死,好不容易活一回,中秋一过,不知还有几天的日子,难道不可怜吗?”
被她这么一说,雪海和梧桐也跟着伤感起来,愣在边上不知道说什么,以宁想起萧瑮说的话,或许也是一种选择,若此处不开便无处可开了呢?想想又笑起来:“我不应该可怜她,也许她未必难过,她要是一个女孩儿的话,已经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活出来了,虽然孤独艰难,但是她依然开花了,抬头挺胸,毫无畏惧,她不可怜,甚至十分了不起。”
雪海和梧桐面面相觑,小姐这情绪转变得真是太快了。以宁起身,三个人继续往前走,以宁口中依然说着话:“世上的女孩子,有些像康儿那样,为情生为情死,也有些像这朵花一样,惜命,努力,为自己生,靠自己活,我们未必能遇到真情,却一定会遇到自己,还是应该多爱自己一点吧。”
以宁偶尔会这样嘀咕一些傻话,雪海和梧桐知道她是自己乱想,也不回应她,她们渐渐远去,并不知道身后的一道宫门内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是当朝太子萧琛,从这道不起眼的小门进去再走一段就是太子所居的华文殿,这里鲜少有人过来,萧琛每每心烦意乱的时候就会过来躲躲,今天倒是遇到个有趣人物,萧琛没有看到那女子面貌,只从门缝里看到了那抹霞色的身影。
以宁到敬贵妃宫中时,看到萧玖也在,她坐到敬贵妃身边,小声问:“娘,九弟怎么在这儿?”
敬贵妃把以宁拉到一边,避开萧瑮和萧玖两个人同以宁说话:“玖儿娘亲去得早,他自小是在我宫里长大的。”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们要好。”
贵妃叹道:“唉,都是我养的,可是一个太无趣了些,一个又十分聒噪。”
以宁笑了:“哈哈,无趣的那个还好,并不十分无趣,只是聒噪的那个太聒噪了些。”
两个人笑到一处,敬贵妃又给以宁讲了许多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什么萧玖尿了床还说是萧瑮尿的啦,萧瑮和萧玖比射箭被弓弦弹伤了脸啊,还有萧玖说长大要嫁给七哥,诸如此类的事情,婆媳俩笑得前仰后合,远处萧瑮和萧玖看到,只觉得这婆媳两个关系好,却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萧玖怪道:“七哥,你说娘娘和嫂子聊什么呢,咱也去听听?”
“管她们呢,这墙角你也要听。”
“总觉得在说我坏话。”
“说你坏话又怎的,你敢教训哪个?”
“也罢。”
两人略看了几眼,就继续聊男人之间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