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入冬,天气越来越冷,以宁屋里,里外门窗都挂上了两层暖帘,别的院里还没有开始烧炭,以宁屋里的熏笼已经开始暖了,没办法,她怕冷得厉害,天气一冷,就常躲在屋里不出来,成天窝在床上看书,怀里抱着手炉,脚下还有脚炉,惬意舒服得很,连带着萧瑮都不大愿意出去。
十月初三这天是蕴香生辰,虽然没有等来雪,腊梅倒是开了。以宁起了个大早,想着把画好的那幅画卷起来,于是先到西厢书房,之前折了萧瑮一点珊瑚,磨得很细很细,把画上的红梅点了,今日再看,果然就是比寻常的颜料好用很多,仿佛就是纸上开出的淡红梅花一样。萧瑮也跟着起来,走到书房,看见了桌上的一大幅画:“了不得,这么大一幅,你都是在哪儿画的,之前怎么没看见过。”
以宁知道他要看,不忙收画:“我在云汇楼上铺了纸画的,桌上放不下,我都是趴在地上画,顶上那间屋子正好空着。”
萧瑮仔细看了会儿画,以宁问他:“你看,拿这个给二姐姐庆贺生日,够格儿吗?”
萧瑮道:“我就猜是谢晋元大师的夜访寒梅图,没想到还真是,你不如换一样送,何必辛辛苦苦画出来看个热闹。”
“画出来不就是看个热闹的,怎么,难不成你想要?”
“这画值钱,不说给我,挂到你们家字画堂去能招财进宝的。”
以宁不信:“真的假的,就算是名画,那也是赝品啊。”
“兰竹图也是赝品,叫价高得都离谱了,什么叫物以稀为贵,晋元大师的画为什么连仿作也难得呢,不就是因为传世的少嘛。”
以宁点了点头:“也好,我还怕送不出手呢。”
萧瑮还想争取一下:“我说真的,二姐生辰,你就送点实在的东西,再不行包一包银子送送也是好的,这幅画让给我,你要我拿什么换,你随便说。”
“不稀罕,你不是说这画值点钱嘛,值钱的就是实在的,我就送这个了,你说什么也不行。”
萧瑮看过,以宁用红绸把画绑好:“晚上你过来吗,你不是说要把那两盆珊瑚送给二姐嘛,你不给她搬过去?”
“去,她生日,总要去喝两杯酒庆贺一下,我先出去一趟,晚上回来我过去的时候再叫人搬吧。你一早就过去?”
“嗯,有日子没去了,今天早点,多陪她玩一会儿。”
萧瑮嘱咐:“她屋里肯定没咱们这暖和,你把手炉抱着,里面再多穿一件,千万别冻着。”
“晓得啦,我怎么发现你越来越琐碎了。”
萧瑮笑道:“老夫少妻,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况。”
以宁搂着他的腰调笑:“你是说自己老了,还是嫌我不懂事?”
“哎呦,我哪儿敢嫌您不懂事儿啊,谁不知道周王家有悍妻,周王在家里大气也不敢出哟。”
“赶紧收拾收拾出门啊,没工夫跟你在这儿耍贫嘴。”以宁拿了画转身就走,出门看见雪海过来,拢了拢衣服和她说话:“你们看着王爷吃早点吧,我去东苑,你们忙忙也早点过来。”
“小姐早上不吃了?”
“我去二姐那随便吃点。”话还没说完,人就跑没影了。
以宁跑进蕴香屋里,蕴香正在吃早饭,以宁放下手上的画,坐下手捂在粥碗上取暖:“外面好冷啊。”
蕴香道:“怎么这么早过来,吃了吗?”
“没呢。”
“小玉,再拿一副碗筷来。”又对以宁说,“正好送来的粥挺多,一起喝一碗。”
小玉拿了碗筷过来,以宁自己盛了粥喝,看了看桌上的早点:“厨房的人糊涂了,也不送碗面来,姐姐今天生辰,早上应该吃碗长寿面呀。”
“讲究那个呢,晚上吃也一样。”
以宁道:“如今姐姐这儿也宽敞了,不如自己开伙吧,王府的厨房我看着不大像样,王爷跟我抱怨过几次了。”
蕴香道:“我就是不想费那个事儿,自己搭个小厨房,说起来方便,可是又要费银子,王爷一向看不过我花体己钱,肯定要贴补我些,这长年累月的要贴多少,我不高兴。”
“他的银子就该给姐姐花,有什么不高兴要的,能攒下钱的差事都在齐氏手里,您再不好意思跟王爷要,守着那点儿月例,叫自己过的苦叽叽的,何必呢。”
蕴香玩笑道:“我过得已然拮据了,你还要来蹭吃蹭喝,吃了我的东西,还说我不好,唉,难做人啊。”
“我不好我不好,今儿是姐姐的好日子,别唉声叹气的。本来只带了画做贺礼,这下我倒又想起一件。”
“什么?”
“锦绣阁要开分店,我就破例让姐姐投点钱,入个股,每年赚点红利,总比一分一厘攒钱有赚头,怎么样,这个贺礼实在不实在?”
蕴香道:“你呀,老是说我心好,你自己才是心最好的一个,什么好事情都带上我,我以后,拿什么还你?”
“姐姐这话就说岔了,我为你着想,不是因为我心好,是因为我们两个交情好,既然我们俩交情好,又说什么还不还的呢,以后别说这种话了,我还要长久在您这白吃白喝呢。”
蕴香含笑:“好,以后不说了。”
以宁在蕴香屋里待了一天,晚上摆了一小桌酒,萧瑮过来,三个人一桌吃饭,喝了几杯。萧瑮命人把那两盆珊瑚搬过来,以宁仔细看了半天也没找到被自己折了的那角,怪道:“诶,怎么看不到我折过的那角了?”
萧瑮也不知道,看了也说:“怪了,难不成自己长好了?”
雪海道:“早上何丛送了一盆水仙到夫人屋里,正好看见了,在那蹲了半天,是不是他修过?”
萧瑮过去仔细看了,果然,原本缺失的口子被修成了新芽状,赞道:“这小子有点本事啊。”
以宁道:“我倒忘了他有这个手艺,早该叫他来看看的。”
萧瑮拉了拉以宁,指着盆景跟她嘀咕:“他这个手艺,在这儿做个花匠,屈才啊。”
以宁撇嘴:“你又跟我废话是吧,二姐你来评评理,上次跟我说丁白机灵,在我这屈才,想让丁白跟着他,现在又说何丛在我这屈才,怎么,我这不能有能人是吧。”
蕴香道:“还不是因为他身边得力的少,不然怎么眼红你的人呢。”
以宁道:“他身边得力的人可不少,少的是得力又愿意跑腿的,不是我小气,你就是亲自去跟何丛说人家也未必答应,何丛的父亲是闻茝堂的掌柜,何丛以后是要子承父业的,在我这儿的确屈才,不过人家爹爹也是有意磨磨他的性子,侍候花木最忌浮躁,要是跟在王爷身边,岂不辜负了家里树木树人的初心。”
蕴香叹道:“看来,我不止得巴结你,连你院里的人都得巴结着,再过几年可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了。”
三人又言笑了一阵,晚上以宁和萧瑮回去,外面起了风,异常刮脸,萧瑮怕以宁冻着,就拿自己的鹿皮裘把以宁裹着,搂着她往回走,路上以宁问他:“你不冷吗?”
“我不怕冻,又喝了许多酒,身上暖着呢。”以宁把手从领口伸出来摸了摸萧瑮的手,果然很暖和,玩笑道:“真好,来世我也要做个不怕冻的男儿。”
萧瑮笑说:“那不行,你要是做了男儿,我哪里找妻子去。”
“你来世要是还想和我做夫妻,就只能投胎做个姑娘了。”
“行,我记住了,回头跟主命司的人好好说说。”
“哈哈,到底是王爷厉害,我在那儿可没有熟人。”
两人说说笑笑回了屋,屋外的寒冷立时就消失了。
进了冬月,天冷得越发叫人不敢出门,天歌来了几回,嫌以宁屋里火墙太暖,怕她从屋里出去一下子受不住,暗中嘱咐雪海几个不要由着以宁性子,把墙烧得太烫,萧瑮在以宁屋里待惯了,出去总要适应半天,就这样还怕她冻着,晚上睡觉总是把她搂得紧紧的,还老觉得她手脚冰冷。
冬月廿六日,萧瑮不在家,以宁老是催天歌带子夜来王府玩儿,于是今天天歌就把子夜带来了,以宁第一次见到子夜,闻名不如见面,果是个漂亮又俏皮的丫头,柳叶细眉,眼含春水,两腮胜雪,朱唇带笑,之前就听天歌说她长得像自己,雪海她们见了也说像,以宁倒觉得子夜姑娘的样貌在自己之上,她的眉眼更加明丽好看,不像自己只能算是秀气,再过两年张开了,只怕是个大美人儿,以宁问天歌:“你自己好进来,子夜也是跟你翻墙头进来的?”
天歌道:“这丫头聪明,那些小把戏一学就会,本来没想带她,我说今儿会下雪,非要跟着我出来。”
以宁听到要下雪很开心:“真的会下雪吗,会下多大?”
天歌就知道她会欢喜:“小不了,总在饭后就要下了。一会儿咱们去云汇楼顶上,笼个火盆坐在屋里,就等着下雪,怎么样?”
“好啊好啊,也把梅卿姐姐叫上,我们带些点心和下酒菜,正好在火盆上烫酒喝。”
一行人嬉嬉笑笑,乌泱泱上了云汇楼,笼着火喝酒,身上都暖暖的,左右屋里吹不到风,大家干脆就把门打开了等着,天色虽然有些阴沉沉的,但不知道怎的就是觉得天地之间很亮堂,喝着酒,说说笑笑,天歌突然来了兴致:“今儿开心,趁着酒兴,我教你们一套剑术,梧桐,子夜,你们两个好好看着,这套无尤剑法最是考究悟性,我只舞一遍,能记住多少,就看你们自己本事了。”
天歌飞身出屋,抽出腰间的软剑,以宁在自己酒杯中斟满酒,挥手扔出去,天歌用剑接住:“宁儿,帮我念念心法。”
外面天歌手中一动,酒杯飞向天空,以宁悠悠开口:“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居善地,心善渊,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此为前段,以防守为要,天歌手中长剑舞动,若有似无,动作时快时慢,不见脚下用力,身影却是忽高忽低,似有分身一般,最神的就是她根本不用看酒杯在哪儿,就能让它一直在空中和剑上跳动,大家看呆了,正在这时,天空中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以宁口中依然念着后段,力道渐强,成为攻势:“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纷飞的雪花有如乱琼碎玉一般,天歌在如玉碾碎的天地之间舞剑,简直像是仙人下得凡间,就是看不出剑术出神入化,这画面也算是千古一绝了。
天歌收剑,弹指又将酒杯递还到以宁手里,以宁接过,杯中还有几片雪花,以宁仰头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饮下。天歌进屋来,笑问梧桐和子夜:“看清多少。”
子夜摇了摇头:“只觉得好看了,刚刚就像坐在蓬莱岛上一样,哪里还像在人间。”
天歌又问:“那心法呢,记住几句。”
子夜又摇头,梧桐上过学堂,倒是记得不少:“招式只看清二三,心法记得八九。”
天歌点头笑说:“宁儿老跟我说,梧桐看着迂腐,其实是有慧根的,这么一比,果然不假。”
子夜有些不服气,替自己辩解:“实在是公子太好看了,惹得我分心才没记住的。”
旁边几个丫头都笑,的确人太好看,哪里还有心思记什么剑法口诀,蕴香道:“子夜这话不假,我们不懂什么武功剑术的都看入迷了,雪就像为你下的一样。”
天歌笑笑:“姐姐过奖了。”
以宁忙着给大家斟酒:“咱们还是品雪饮酒吧,雪花儿该生气了,被这里一个人抢了风头。”
看着外面茫茫大雪,隔夜,天地只怕要银装素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