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宁虽然病着,但是酿酒的事情没有落下,宫里面太后把收好的梅花送过来,以宁就看着雪海几个把酒酿下,埋了起来,萧瑮笑她爱酒成魔,以宁只是说:“这么好的花瓣,不用太可惜了。”
无意间听王爷提了两句,陈昭华的父亲因为贪墨被革职查办,碍于陈昭华的太子妃身份,处理得比较低调,陈昭华一心向佛,不出华文殿一步。以宁知道其中多少有萧瑮的事,但并不多问。
光阴迅速,春寒渐退,以宁的寒症慢慢好转,只是连逢几个阴雨天,关节疼了几回,有时候夜里疼的伸不直腿,缩在萧瑮怀里哭,萧瑮心疼,紧紧抱着她,手上还帮她按摩,好不容易才能睡着。所以以宁就还常卧着,动动也只在屋里,不大出来,萧瑮但凡在家,都陪她说话聊天,两个人成日玩闹,竟然还一起看完了一套山海经别传,整日幻想着去寻那些神物灵怪。
这天晚上,以宁做了个梦,梦里是家里的小花园,雾气重重,看不见路,以宁摸索着往前走,口中唤着母亲:“娘,娘,你来带带我,我看不见路啊。”脚下一个不小心,被一片灌木绊倒,跌倒在上面,手掌和胳膊都被划破,以宁在梦中哭泣:“娘,我摔倒了,你到底在哪儿啊!娘!”以宁抬眼,却在迷雾中看到母亲的背影,听到自己的哭喊也不回头,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萧瑮听到以宁呜咽的声音醒来,猜她大概是做噩梦了,轻轻摇她:“宁儿,宁儿,醒醒,宁儿。”
以宁抽泣着醒过来,醒来发现是梦,可是心里依然难受,还是不停地哭,萧瑮慌忙帮她擦眼泪,柔声问:“梦见什么了,怎么这么伤心?”
以宁抽抽噎噎的说:“我…我…梦到,我娘不要我了,她不理我,呜……也不回头看我,我好难过。”
萧瑮搂着她哄道:“娘怎么会不要你呢,这只是梦啊,别难过了,啊。”
“我病了这么久,我娘怎么没来看我,我好想她,明天陪我回家去好不好,我想我娘。”
“好,咱们明天一早就回去,别哭了,乖,再睡一会儿。”
第二天萧瑮一早收拾好就陪以宁回了家,到林府才知道,林母这些时日一直病着,她素来有些消渴之症,一向控制的很好,这些日子却突然严重起来,本来林母觉得没什么大碍,年纪上去,旧疾复发严重一点也很正常,后来是以宁也病了,林父便叫家里人瞒着不让告诉。以宁心里很生父亲的气,母亲病了这么久,竟然都不告诉自己,转头又想到,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也是怕自己担忧,所以只是坐在母亲床前,默默的自责:“娘,女儿不孝,没早些家来侍候您,我身上都好了,今天起我就在家里待着,等到娘好了我再回王府去。”
林母比先前瘦了许多,脸色不大好看,却依然笑着同女儿说话:“娘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我知道不碍事,就是想待在娘身边,这回是王爷陪我回来的,他也在家,娘就不要赶我走了。”
正好萧瑮在外头和林父说完话进来,听到也说:“岳母大人放心,小婿会陪阿宁一同回来住的,待多久都没关系,我也当这里是我家了,岳母大人不要嫌我才好。”
林母轻笑:“王爷总是这般迁就阿宁。”
“我爱听她的话。”
萧瑮坐着和岳母聊了两句,林母精神不济,没多时又睡下,以宁跑出来找到父亲:“爹,娘的病到底怎么样,不是一向控制的很好嘛,怎么突然发起来了?”
林父无奈地摇头:“这病,没办法根治,说是控制住,其实就是耗着,年久了,内里俱损,一时不慎,就厉害起来。”
以宁想到自己那个梦,心里很是慌乱,但又安慰自己是关心则乱,母亲总会好起来的,又问:“大夫怎么说?总要医治,不能这么一直瘦下去呀。”
林父按了按头:“一天三碗药,大夫只说,先这么着,能不能好,难说。”
以宁听到心中一沉,家里医馆的大夫,都是医术超群的,他们如此说,看来母亲的身子已经……以宁勉强笑笑,安慰父亲说:“爹,你放心,我和王爷回家来住,我亲自看护母亲,会好起来的。”
林父一阵出神,半晌回神问道:“你自己身子都好利落没有?”
“都好了。可别在娘跟前问我,我知道您一定避重就轻,没说我落水的事情。”
林父苦笑:“我是两头都瞒着呢,从前没去王府看过你,又怕去了你娘问起来,捎东西也小心翼翼的。”
以宁能看出父亲的疲倦,自己生病这些时日,最累心的就是萧瑮了,只能宽慰道:“有我在,娘一定很快就好了,爹不要太过忧心,娘最不喜欢您愁眉苦脸的。”
在家侍疾这些时日,以宁每天早早起来,很晚才睡,服侍母亲三餐吃药,陪她聊天解闷,林母精神是比先前好一些,但是脸色身体看不出要好的迹象,以宁心里急,可是面上依然跟母亲笑呵呵的,萧瑮早晚定省,每天晚上给她讲点好玩的事情,她总是累得沾枕头就睡着,萧瑮看她累的样子,只有心疼的份儿。
这天夜里,起风就要下雨,以宁腿疼了一天,到晚上如何也睡不着,怕扰到萧瑮,只是自己蜷缩着不敢动,疼得直掉眼泪也不敢哭出声,突然一个炸雷,萧瑮惊醒,翻身去看看以宁,却看到她缩着在哭,萧瑮慌神,立马把她扳过来:“怎么了?身上哪儿疼?”
以宁抬手捂着眼睛,哽咽道:“腿疼。”
“哪条腿?”
“右边。”
萧瑮伸手去帮她捂着,柔声问:“怎么不叫我,自己哭什么。”
以宁泪眼婆娑的道歉:“对不起,扰得你没法睡了。”
萧瑮知道她心里一直为岳母的病难受,面上还得忍着,没处发泄,这么憋着肯定难受,搂着她说:“哭吧,哭出来心里好过一点也好,你也是懂医的,娘的病就这样不好了?”
以宁缩在萧瑮怀中,根本止不住眼泪:“我不敢给娘号脉,我怕我知道得越清楚,心里越慌,我娘的病一直是刘姐姐看的,我相信刘姐姐的医术。”
萧瑮轻抚她的头发:“谢兄来看过吗?”
以宁不说话,萧瑮低头看看她,她哭得倒比之前更厉害了,萧瑮越发慌神,没想到岳母的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以宁再也忍不住,崩溃的大哭:“我在哪里,天歌从来是知道的,呜…她肯定来看过了…她也束手无策,不敢当着面告诉我,所以,所以才不露面的,七哥,我娘只怕没剩下多少日子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以宁双手紧紧揪着萧瑮的衣服,埋头不住地哭,萧瑮心里也是万分难受,口中依然宽慰她:“不会的,怎么会呢,你就是太累了,别胡思乱想了,啊。”
以宁摇了摇头,只是哭,萧瑮一直搂着她轻声安慰,到天亮了,两个人都没怎么睡,以宁依然坚持起来,到母亲身边去,萧瑮随她一起去请了安,和林以安两个一道出门,之后林父有事,也出门忙去了。
以宁坐在母亲床边,手里拿着绣绷在绣帕子,林母醒过来就会指导她两下,林母还说,以前觉得女儿绣活不好就不好了,近来总觉得遗憾,有多少别人不知道的技巧,应该早些教给女儿的,常言道技多不压身,会些总比不会的好。
林母醒来,要坐起来,以宁帮母亲摆好枕头,让她舒服靠着,林母道:“我听见雨声,外头下雨了吗?”
“夜里就开始下了,一直没停。”
“小七,你去把窗户开开,让娘瞧瞧雨。”
以宁起身开了南边窗户,又坐到母亲身边陪她一起看,林母笑问:“你记不记得你才回来那年,也是下雨天,你打着伞在院子里面又跑又跳的,玩了半天,头发衣服都湿了,你就坐在这扇窗户下面,娘给你擦头发。”
“记得,怎么不记得,好一通骂我,忘不了。”
林母想想那时候,笑得很开心:“你知不知道,娘这一辈子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
“是什么?”
“娘啊,打小呢没怎么吃过苦,虽说被继母苛待了一两年,但是也就一两年而已,嫁的是你爹这样的人,儿女双全,没什么不顺意的,只有一件事情,娘这心里怎么想都难受,就是没能看着你长大,不知道你打小什么样子,什么时候会走路的,第一句话说的什么,每天吃什么喝什么,都看什么书,穿什么衣服,因为什么笑了,因为什么哭了,你笑了娘没有陪着,哭了娘也不在你身边,娘这心里啊,最难受的就是这件事情。”
以宁听到,喉咙酸涩,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把眼泪忍着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陪在娘身边,以后也一直在娘身边,不就好了嘛,没什么可难过的。您想听小时候的事情,我就慢慢给您说说呗。”
林母笑着摸摸女儿的脸,看到女儿脖子上的红绳:“这个一直带着呢?”
以宁拿出戴着的金镶玉锁:“是呀,这个没怎么拿下来过,爹说,还是您亲手给我戴上的。”
林母摩挲着玉锁上的花纹:“是呀,福寿安康,你刚出生,娘就亲手给你戴上了,娘希望你一辈子健康,快乐,你被送走的时候,就像娘的心被挖走了一样,娘死死攥着这玉锁,那时候娘好害怕,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想去找你看你,你爹拦着我,我还天天跟你爹吵架呢。”
以宁悄悄抹了眼泪,笑说:“真的嘛?我还没见过娘和爹爹吵架呢。”
林母不答,以宁转头看,母亲又睡着了,帮她放好枕头盖上被子,以宁悄悄走到窗边坐下,趴在窗沿上向外看,心里什么也没想,就是发呆,外面的树木花草淋了这场雨,该要长得更好了吧。
呆呆看着,突然有人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以宁转头,看到是母亲:“娘,您怎么起来了。”
林母道:“别坐在窗边,寒气进来再冻着。”
以宁转身握住母亲的手:“我没事儿,娘,您感觉好些吗?”
林母笑笑:“之前都是娘给你梳头,今天你来给娘梳梳头好不好?”
以宁站起来,拉着母亲到梳妆台前坐下:“好啊,怎么不好,娘您坐着,我给您梳个朝云近香髻,成天披散着头发,怪没精神的。”
“好,你梳,娘跟你说话。”
以宁轻轻帮母亲梳头:“您说,我听着呢。”
林母淡笑:“其实也没什么好嘱咐的,我看王爷人满可靠的,对你也好,你有时候倔得很,别老是跟人家置气,听到没?”
“我哪里和他置过气了。”
“你呀。”以宁透过镜子看到母亲的笑容,恍惚中觉得母亲的面庞有些模糊,只听母亲又说:“往后有时间去南山看看你两个师父,他们年纪渐渐大了,住得地方也远僻,到底抚养你这么多年,从来不肯收我们家的东西,你常去看看,还是要尽孝的。”
以宁点头,“嗯”了两声。
“小七,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娘不在了,世上就少个体贴你的人,你自己千万注意,你爹爹还有你哥哥还要你宽慰,家里也常回来看看,你爹呀,春秋不知道自己添减衣服,换季的时候你就多留心,啊。”
以宁手上一顿,连忙道:“瞎说,娘怎么会不在呢,爹爹的事情我可管不过来了,如今我也是有丈夫的人,您的丈夫,还是自己照顾吧。”
以宁给母亲梳好头,要去选搭配的首饰,林母拦道:“别挑了,就这样也挺好的,好了,时辰到了,娘这就走了。”
以宁慌得赶紧抓住母亲的手腕:“去哪儿?”
林母笑笑:“傻孩子。”
说完就往外走,以宁追出去,却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