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文会散了,萧玖和一群朋友又出去找地方乐,萧瑮家去还有事情,自然不会和他们去闹。
萧瑮一回到家,吴管家在门口候着,急慌慌在萧瑮跟前小声禀报:“王爷,夫人和二夫人,中毒了。”
萧瑮脚步加快,皱眉问:“怎么回事?”
吴管家道:“喝的雄黄酒有问题。”
萧瑮沉声问:“夫人今日备的是菖蒲酒,怎会中雄黄酒的毒?”
“是……”
“说。”
“是二夫人院里存的一小坛雄黄酒。”
萧瑮面色不悦,吴管家赶紧接着说:“此事一出,阖府的下人定有难逃干系的,雪海姑娘叫东西两苑近身伺候的人不要声张,正好家里有懂医的,消息也就没透出来,只同老奴交代了几句,找可信的人把东苑几个门看了起来,进出都留心,出事之后,华柳院有个小厮来这边溜达了两三趟,形迹比较可疑。”
萧瑮听到不言语,直接往西苑去。听说天歌在,他稍微安心,进了屋里,看到以宁趴在床沿上不停地呕吐,雪海在一旁急说:“天歌少爷,怎么办,喝一点药就吐掉了,根本喂不进去。”
以宁糊涂间却在问:“二姐如何?”
雪海道:“二夫人喝的少,没什么大碍,服了解药睡下了。”
天歌端着药碗站在床边:“有这闲心,给我多喝两口药。”
以宁蹙着眉喝了两口推开,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抱着头:“我好难受。”
天歌柔声哄她:“来,再喝两口,喝了就不难受了。”
以宁嘤嘤直哭,口中哼哼:“唔…难受,喝不下。”说着又伏在床边呕吐,趴了很久,以宁一咬牙,起身接过药碗,仰头喝了药,面朝里躺着,口中呢喃道:“王爷回来就说我不舒服,让他今晚睡书房去,不想让他看见我这样子。”
萧瑮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站了半晌,看到她睡下才转身出去,并不上前去看。出来背身站在庭院里愣神,天歌出来,衣袖还没放下,手上拿着棉布擦手,走到萧瑮身边:“周王日理万机,怎么站在这里发愣,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忙?”
“宁儿怎么样?”
“怎么样?您没长眼睛?”
“她此番中毒,是不是蹊跷?”
“雄黄过量,酒还温过。”
萧瑮扶额,天歌又说:“宫里乱就罢了,您这家里也是够可以的啊。她那个样子,你自己也不忍心看吧,周王殿下,您真是做的好丈夫!”
天歌还要说什么,萧瑮却抬手捂住耳朵:“你别说了,别说什么要带她回家回南山的话,我怕听。”
“哼,如今她心里有你,你以为我还能带得走她?你该怕的不是我。”
“我知道,我会查。”
天歌讥讽道:“周王殿下明察秋毫,定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宁儿嫁给您这样的人物我一向放心的,就是哪天死于非命,您也一定能替她报仇雪恨,绝不让她含冤九泉。”
萧瑮咬牙,直接忽略她的嘲讽:“你看此事方氏可有嫌疑。”
天歌有些意外,自己会怀疑方氏那是人之常情,萧瑮会怀疑摆明了他对方氏的感情在理智之下:“不是她,这件事情她和宁儿一样是受害者,酒被调包的事她不知情。”
“何以见得?”
“东苑有你的眼线,自然就有我的眼线,也会有别人的眼线。”
萧瑮知道此时不是追问她为何在王府安插眼线的时候,便问:“你的意思是?”
“东苑花园有个丫鬟叫翠姐,偶尔会给华柳院那位透些话,小玉上月廿八日买的酒,那天正好是翠姐当值,进出东苑小花园是必经之路。”
“这么说,谢兄觉得是齐氏?”
天歌看他面色越发阴寒,如果真是齐氏做的,萧瑮应该不会轻饶:“东苑的人都没放出去,宁儿中毒的事情那边还不知道,有毒的酒还剩些,不如拿上去诈诈她,让她不打自招。”
萧瑮点头:“谢兄一起去吗?”
“走。”
齐氏派人去东苑看了几次,没听到什么风声,以为自己的计划落空,略有些失望地坐在桌边。萧沐从书房过来:“娘,爹爹还没有过来吗?”
“今天是你生辰,他回来不见你倒先去看那个妖精,沐儿啊,那个女人要是给你爹爹生了孩子,王府可就容不下你了。”
萧沐低头:“娘,爹爹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孩子,我是庶出,夫人生的孩子是嫡出,身份地位本就在我之上,但我们都是父亲的孩子,王府不会容不下我的。”
齐氏来了火:“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在你爹面前温温吞吞的不讨喜,在亲娘面前倒伶牙俐齿,真是白养你了!”她抬手要打萧沐,萧瑮从外面进来,齐氏扬起的手立马减了力道把萧沐揽入怀中:“沐儿乖,爹爹马上就来了。”
萧瑮一进门就听到这句,敛起阴沉淡笑着说:“沐儿等急了?”
“父亲,沐儿没有着急。”
“乖,坐吧,吃饭。”
萧瑮坐定,天歌将手上的酒壶不轻不重的往桌上一放,转身退到一边和方佺远远站着,齐氏觉得王爷身边这个人有些无礼,却不敢置喙,只是问:“这是什么?酒吗?”
萧瑮先叫齐氏身边的丫鬟小霞去取酒杯:“你给东苑送了两壶雄黄酒,二姐就把她原本存的一坛拿给了本王,今日端午,又是沐儿生辰,喝雄黄酒很不错。”
齐氏微微颔首不言语,脸上的假笑减了一分。
小霞拿了酒杯来站在桌边斟酒,倒完将两杯酒分别放在王爷和齐氏面前,萧瑮道:“这杯给公子,雄黄驱暑解毒,又是端午,喝两杯高兴高兴。”
萧沐很想喝,高兴地接过:“多谢父亲。”
齐氏拦道:“王爷,沐儿还小,不宜饮酒。”
萧瑮眼也不抬:“九岁,不小了。”
只是一句寻常的话,齐氏却听出警告的意味:“王爷,沐儿今日,今日已服过雄黄散,再喝这酒恐怕就太多了。”
“哦,这样。”萧瑮将萧沐手边的酒杯又放回齐氏面前,“那就你喝吧。”
“妾身也……”
齐氏正要说自己也服过雄黄散,萧瑮却抬头问她身边的丫鬟:“三夫人今日服过雄黄散吗?”
小霞本就是萧瑮安排的,自然留心留神:“回禀王爷,三夫人今日并未服过。”
齐氏瞪了小霞一眼,小霞视而不见,萧瑮冷脸:“本王难得陪沐儿吃顿饭,你这个做娘的还要扫兴,不想吃就滚出去。”
萧沐不忍心母亲被训,抬头道:“父亲,沐儿没有服过雄黄散,我替母亲喝了这杯酒,父亲不要生气。”他伸手去拿酒杯,齐氏先一步端起来:“王爷息怒,妾身喝就是了。”
她颤巍巍端起酒杯,靠近嘴边却怎么也喝不下,萧瑮看到她这个样子心中有数:“来人,把公子带下去。”
萧沐莫名被带走,齐氏心中一阵慌乱,萧瑮先问小霞:“是你往东苑送的酒?”
小霞猜到恐怕有事,便从头到尾事无巨细的交代起来:“禀王爷,咱们院里的雄黄酒是在青溪坊的溪左酒坊买的,他们家的雄黄酒是城里最好的,很是难买,三夫人叫我多买一些,我很早就去了,也就只买得一坛六斤的,我还要说呢,他家掌柜信誓旦旦的说他家不短斤两,抬回来我也就没有查验足不足坛,今日去筛酒时,看到酒浅口可不少,恐怕要少到一斤多。早上夫人院里给大公子送了生辰贺礼来,三夫人说要回礼,便叫我送两壶酒过去,奴婢回来,三夫人问我除了送去的酒,两位夫人有没有喝别的酒,我见到桌上是有个酒坛的,便回喝了,三夫人就没再问别的。”
萧瑮似在听似没听,转身问天歌:“东苑那坛是哪儿买的?”
“蔡家。”
“哦,蔡家,蔡家的酒淡啊。”
齐氏最终还是放下酒杯:“妾身不懂酒。”
萧瑮轻笑:“你不懂酒,倒是懂医,还知道雄黄酒温热之后有毒。这坛酒,没人喝就罢了,有人喝,非死即伤,东苑出了事怪他们自己,西苑出了事,东苑最有嫌疑,你坐山观虎,一干二净,兵法呀,真是虎父无犬女。”
“王爷这是要给妾身安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萧瑮面色平静:“这事容易,你把这壶酒喝了,是不是你做的本王都不追究。”
齐氏沉默了半晌,再抬起头已经泪眼朦胧:“妾身自知卑贱,只想守着沐儿苟且残生,王爷何必,何必如此为难。”
萧瑮无害的笑笑,悠悠端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你不喝,难逃罪责,喝了,本王既往不咎,还是赌一把成算,除非……”
天歌听他们一来二去的早就没了耐心,闪身过来顺过桌上的酒壶,紧紧捏住齐氏两腮往她嘴里灌酒,齐氏尖叫着与天歌推搡,哪里躲得过,被她狠狠灌了一通,天歌摔了酒壶,把齐氏扔在地上,用一边挂着的垂幔布擦净手上的残酒,对地上的齐氏说:“你那个姓高的表哥,也算有情有义,医术精湛,治病救人,太医院的同僚都觉得他品行不错,为了你,倒是肯做些恶事。之前二夫人的病,今天夫人的毒,这一壶酒,你不冤枉。”
天歌说完转身出去,萧瑮挥手让屋里其他人也出去,屋里只剩下萧瑮和齐氏,齐氏欲吐,萧瑮冷笑:“本王也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要是本王无出,或许就不会把沐儿过继给大哥。看在你要死的份儿上,本王告诉你,有后无后,本王真是不大在乎,倒是沐儿,他是大哥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你以为本王会留在自己身边?你放心,你死了,本王会让方氏抚养沐儿,她为人不错心肠也好,你可以合上眼了。”
齐氏爬回自己床上,两眼有些失焦,她方才是假哭,现在真的想哭,却没有了泪:“妾身在王爷身边多年,知道王爷最是重情重义之人,一定不会刻薄沐儿,妾身将死,还有几件事情要对王爷坦白。”
“你说。”
齐氏道:“妾身把持家事多年,处处中饱私囊,只是如今所剩无多,大多都贴补了妾身那个没出息的弟弟,此事王爷一查便知,妾身今天讲出,只求王爷不要迁怒于他,妾身母亲走得早,出身也不高,恪儿资质平平,父亲不大看重他,他在家里过得苦,只有我这个姐姐可以依靠,往后妾身也要没了,求王爷看在沐儿份上,不要为难他。”
“沐儿年纪不大,面子倒不小,他从小到大,真是护了不少人的性命。”
齐氏苦笑:“因为当年的事情,王爷一定恨齐家入骨,能留妾身性命至今,妾身应当感念,是妾身贪心不足,过分了。”
“你若早日明白,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妾身马上就要走了,要是能见到姐姐和燕王,一定代王爷向他们问好。”
萧瑮沉默不言。
齐氏突然笑起来,自嘲道:“错了错了,姐姐和燕王一定在好地方,妾身罪孽深重,怎么能见到他们呢,还是王爷代妾身给两位夫人赔罪吧,妾身累了,先睡一会儿,王爷自便。”
萧瑮出来,对门口一众下人说:“在门口守着不许进去,无论里面什么动静都不要管。”
众人应“是”。
萧瑮又到东苑,蕴香躺着,看到王爷进来,撑着坐起来问:“阿宁可好些?”
“谢兄在。二姐还是躺着吧。”
蕴香看他脸色难看,探问道:“王爷这是,从华柳苑来?”
萧瑮点了点头,蕴香叹气道:“心檀糊涂啊,也是我不好,不该由着阿宁喝的。”
“二姐不必自责,她有害人之心,有一就会有二,防不胜防的。”
蕴香问:“王爷要怎么处置她?”
萧瑮道:“这回风波一过,我叫人把沐儿送到二姐跟前,还请二姐照看他的生活,我想过几年,把他过继给大哥,二姐平日多与他讲讲大哥的事情,也不要让她因为齐氏过世太伤心,齐氏手上的事,二姐身子好了就都接过手来吧。”
蕴香垂眼:“王爷这是,不想留她了?”
“不是我不想留,是她自寻死路,我到今日才知道,她还叫御医瞒着你的病,回头请谢兄过来给二姐瞧瞧,她医术…”
没待萧瑮说完,蕴香就接过话来:“早看过了,之前碧荷受伤在我屋里,林家医馆的女大夫来给我诊过了,阿宁月月叮嘱我吃药,眼下还没断呢,差不多都好了。阿宁嫁过来,虽然不大管后院的事情,但是对王府上下大有看顾,哪怕心檀如此,她逢年过节也记着沐儿,她老是开玩笑,说不知道王爷当年怎么和心檀好上的,我今天也想问问,当年究竟为什么急急让她入府?”
“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沐儿。”
蕴香了然,原来那么急是因为有了沐儿,大约又是什么肮脏的事情,不问也罢,于是说:“王爷放心,妾身一定用心抚养沐儿,王府家事不乱,交管的空档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是不是先有心檀的丧事?”
萧瑮点头:“简单办了吧。五月里,不大好。”
“知道了。”
和蕴香交代完,萧瑮回到西苑,坐在以宁床边看着她,她虽然睡着了,但是梦中依然不舒服,眉头皱着,不时哼哼,萧瑮伸手摸了摸她惨白的脸,他不禁深问自己,这一切对宁儿公平吗?若是没有皇上的旨意,林家一定不想和皇室联姻,她会遇到自己心仪之人,然后再嫁人,过着富足而闲适的生活,没有暗算和阴谋。如果没有嫁给自己,她会喜欢什么的男子呢?萧瑮想不出。因为岳母的丧事,他在杨州林家待了许久,萧瑮从前没想过,那段时间却常生出奇怪的念头,觉得不做王爷,不管国事,只在林家做个游走四方的商人,也真是不错,家里还有学问意趣极高的长辈和兄弟,日子有趣又好过,唉,大丈夫难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