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歌打记事起就和阿宁认识,她比阿宁整整大一岁,两个人生辰在同一天,她虽然一直很怀疑这是爹娘为了省事儿编的谎话,但是并不反对这种安排,在她的心目中,要记住的生辰就是自己的和她的,两人在同一天,只用记一个日子,好得很。
在天歌眼里,阿宁从小就病怏怏的,个子也比自己矮很多,看着十分可怜,所以心里一直想要保护她。
天歌打小就跟南山寺的玄空师父习武,因为她根骨极好,一点就通,宁哥儿走路还歪歪斜斜的时候,她就已经能飞檐走壁了,练功的时候也常摔着碰着,不过她天生痛觉迟钝,只要不伤到骨头,都没什么要紧的,这大概也是她练得快的原因之一。
六岁的时候,天歌就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玄空师父说她天生是个武才。六岁的她能一只手把宁哥提起来,不费事儿。
因为她耳朵太灵还闹过事情。有一回,她和宁哥一起洗澡,两人一人一个大木桶泡着,天歌桶里是水,宁哥桶里全是药材,天歌的爹娘在屋外坐着,一直有说有笑的讨论着什么,天歌凝神仔细去听,听见娘说:“要想个办法让宁哥桶里的药水不要凉了才好,她这药澡得泡得久一些。”
爹笑说:“那不简单,换个砂锅,下面添把柴。”
“去你的,那不成药膳汤了。”
爹爹可乐了:“哈哈哈,早就想跟你说,宁哥在里面泡着,就跟药膳汤一个模样。”
“您一会儿盛一碗尝尝咸淡,看合不合胃口,还养什么孩子啊,都炖了吃呗,延年益寿,补不死你。”
在谢天歌幼小的心灵中,父母这是在商量怎么把自己和宁哥煲汤吃了,她不想被吃掉,也不能让宁哥被吃掉,所以那天夜里,她带着宁哥逃跑了,她要和宁哥躲到南山寺去,不再回家,不然就要被父母炖汤了。
宁哥从小就是天歌的跟屁虫,虽然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情,但还是毅然决然的跟着天歌逃跑,两个人夜里走山路,要到山腰的南山寺去。刚下过雨,路可滑了,天歌才六岁,再有本事也有限,这一段是下坡路,难走得很,天歌一不小心就滑倒了,撞在一块石头上,她自己还听见小腿骨“咔嚓”一声,完了完了,骨头断了。这下疼到天歌心里去,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五岁的林以宁跪在天歌身边,此情此景,除了哭,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哭了很久,天歌还是没有醒,她怕天歌就这么死掉,竟然用自己孱弱的身躯把天歌背了起来,连滚带爬地把她背回去,那次天歌断了腿,以宁全身大面积擦伤,还发了三四天高烧,天歌的爹娘没日没夜照顾了两人好几天,也教训了她们好几天,说她们胆大包天,还没良心。
天歌知道爹娘并不是要吃她和宁哥,才放下心来,没再想过逃跑。她自己的腿伤好得很快,就是看到宁哥满身是伤的躺在那里,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她暗下决心,再也不会让她遭罪受伤。练武对天歌而言本来只是兴趣爱好,这下变成终身的理想和追求了。
就是从那年起,天歌开始发奋练功,发奋学医,别的都可以不会,只这两样,必须做到最好。
一家四口,她起得最早,睡得最晚,一天分为三份,一份练功,一份研究医书,还有一份留着休息吃饭和玩耍。她早晚必会打坐,凝神练气,三月闭关一次,利用山势练脚程,流水瀑布练力量,在水中练剑,对山练拳……宁哥看她练功看了十几年,再没有见过比她更完美的练武之人,玄空师父说,她能练到这个地步,已经无所谓男儿身女儿身了。
谢天歌也没有男儿心女儿心,只有一颗人心,喜欢所喜欢的,厌恶所厌恶的。长到十六岁,她一直简单快乐,随心所欲,但是十六岁这年发生了两件让她很为难的事情。
第一,玄空师父告诉天歌,她以后要继承临风山庄,第二,宁哥说她要回家去。
天歌认为师兄更合适继承山庄,但是师兄觉得她是嫡系,功夫也高,可以说是不二人选,反正师父还在,慢慢上手就是了。阿宁要回家去的事情,对天歌的打击很大,她从未想过两个人会分开,乍一听这个消息,竟然迷茫起来,不知道以后该如何生活下去。
她把宁哥儿带上了南山的孤神峰,两个人聊了很久,天歌问她:“你非得回去不可吗?”
“嗯,我的父母都等着我回去呢。”
“那我们呢?”
“天歌,我没办法在你们和父母之间做出选择,但是我必须回去,我家里人给我写的信你都看过的,除了六叔,没有一个人见过我,可是他们每个人都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们,如果我一直在山里不回家去,他们心里会不会难过呢?两处都是我的家,这里你守着,我回去看看,行吗?”
“也许我该离开父母,出去闯闯。”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你先回去,我再想想,其实我也明白,我能离得开爹娘和师父,但是放心不下你一个人回家去。”
“我这样是不是太不孝了?”
“你人只有一个,在哪儿都是不孝。别在意了,我爹娘也该过过二人世界,被我们两个闹了这么多年,让他们清净清净也好。”
“你把我带上来问话,怎么自己想通了?”
天歌笑笑,无奈道:“大概是上辈子欠你的吧。”
……
点翠山被毁之后,在辰日大师和林家先人的共同保护下,山庄的血脉没有被赶尽杀绝,活下来的人都在思考,山庄的未来在哪里。林家的子虚阁给了他们很大的启发,现在临风山庄的人遍布天下。
万物合久则分,分久则合,只有无形的东西,方能得永恒,所以临风山庄的人真正像风一样,四散到各处,有自己事业家庭,有自己的人生追求,奋斗目标,他们用山庄教会的东西追求自己的人生,但是在山庄需要他们的时候义无反顾。临风山庄原本就不是什么利益集团,祖师爷当初只是想把上乘武学和医术发扬光大,造福世间,只是世道多变,人心难测,把这些好东西一代一代传下去都难,还提什么发扬光大,造福世间呢。
如今,临风山庄更像是一个庞大的情报体系,既然安处一隅不得安宁,那就知晓天下,无处不在。到了天歌手上,她想把版图扩张,天下之大,不可悉知,那便能走多远知多远。在宁哥回家去的这两三年里头,她游北狄,走西番,东到蓬莱,止于南海,不特意收徒纳士,只是行医济世,知晓世风,为延伸信息网做准备。
在南海郡的时候,天歌爱上了钓鱼,风平浪静的日子,一个人一条小船在海面上飘着,带些干粮带些水,钓上几只不知名的小鱼就回去,海上风有点咸,没几回皮肤就变得又黑又糙,天歌觉得惬意,跟山里那种闲适不一样,山是伟岸而踏实的,山里的生活安静有规律,处处还有着些精致气;海广阔又变幻无常,以海为友,好像完全脱离了文明世界,天气好就出海,天气不好就睡觉,站在地上欣赏风景,听他的喧嚣,站在船上捕捞生活,收他的馈赠,只要有一条船,就能好好活着。天歌有了来自大海的豪放粗犷,觉得自己帅极了,只可惜宁哥不在。
有一天,她在自己的小船上睡着了,不知道在海上飘到了哪里,撞上一艘海盗船,她船上什么都没有,就她赤条条一个人,她觉得海盗应该不会把她怎么样,然而事与愿违,这是一帮杀人不眨眼,嗜血如命的狂徒,天歌能闻到血腥味儿,大船旁边还漂着被他们杀死的无辜渔民。头一回遇上坏人,竟然还遇上了一群大恶之人。
天歌是有些兴奋的,因为她还没杀过人。
那群强盗看她模样清秀英俊,起了坏心:“哟,是位公子啊,怎么会一个人在海上漂着?落了难了?”
“几位大哥,小弟无意冒犯,只是船小风大,小弟给各位赔罪,还请各位大哥放小弟一条生路。”
“放你一条生路,这个不难,你留下跟哥儿几个乐几天,把咱们伺候好了,保管放你走。”对面一群人一阵淫邪的哄笑,天歌也觉得好笑,爹常说无知的人是最无所畏惧的,在他们扔船锚钩天歌船的时候,她就对他们的人数,力量,武力值,武器装备有了粗略的了解,不夸张的说,天歌不用费多大的力气就能解决这一船的人,但是这些强盗却不自知。
天歌背手,笑着问他们:“你们之中,可有没杀过人的?”
对面的人都愣了一下,又是哈哈一阵笑,为首的那个说:“我们干的就是杀人的营生,不杀人可吃不上饭。”
有人过来拉扯天歌:“别废话了,赶紧过来让爷们摸摸。”
天歌从腰间抽出剑,近身的四五人抽剑的空档就倒下了,天歌一个踏步,凌空飞起,淡笑着剑剑封喉,她动作又快又稳,那群人根本没时间反应。不消一刻钟的时间,一船的海盗都被天歌杀光了,她虽然尽量躲着,但是浅色的衣服上还是沾了血,回到自己的小船上,天歌用海水洗了洗自己的剑,海上起了风,天歌拉起帆,船就自己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天歌躺着回想刚刚杀人的经历,她太喜欢这种感觉了,无论是杀人,还是用杀人解决问题,这种感觉很痛快。但是她也明白了一件事情,要杀死一个人实在是太简单的一件事,所以从今以后,她不会轻易杀人,这世间还是先讲道理,讲不通的时候再杀吧。
十八岁的她觉得自己长大了。
知道宁哥要结婚的消息,天歌决定回去。这两三年里面她想明白一件事情,她不能永远在父母身边,也不可能无时无刻在宁哥身边,要让父母师父还有宁哥适应没有自己的生活,自己也要适应没有他们的日子,回去之后,先守在宁哥身边,待她找到了相伴一生的人,自己就回南山去,送父母师父终老,可能以后的岁月,更多就是独自一人了,好在南山还有万物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