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不愿意妨碍别人或是让人讨厌。我看见了妈妈身上的重担,却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帮助她,于是我选择了退缩。我尽可能地避免冲突,不愿成为焦点。
在学校,我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乖孩子。从来不犯错,也避免让自己受到关注。当老师在教室里表扬我,选我接受国家顶级体育教练的训练时,我尽可能地把头埋进桌子里。越是退缩越让我有安全感,而表现良好是我知道的唯一能帮助自己的途径。
想要挑着这样的重担前行,而且是持续前行,总要付出代价的。妈妈不只是一个母亲,还是一个父亲,一个工作者和一个病人。太多的事情把她的生活榨干,几乎没有空间让她展现自己柔软的一面。
为了生存,她顽强地抗争着。她开始吃素,突然有一天我们就开始吃生西葫芦和菠菜沙拉了。有一天我急匆匆地跑进客厅想要问她我的T恤在哪儿,却发现她正坐着冥想。每天她都要喝三杯胡萝卜汁,连手指都变成了橘黄色。家旁的杂货店老板看我们总买胡萝卜,于是问我们是不是养了只驴。而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很奇怪。
讽刺的是,我的爸爸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而妈妈却拼尽全力让自己活下去。
妈妈努力地与病魔抗争着,却还是阻挡不住癌症,这一次,癌细胞转移到了肝脏上。
那天我们全家去威尔士露营,我们要去一个能提供食物的地方。真是太棒了,我心想。
如往常一样,妈妈开车载着我们。
“我们在这儿停一会儿,休息一下。”妈妈转过身对着我们说,“你们想不想来杯奶昔?”
“太好啦,妈妈!”
真是越来越棒了,我想,因为她一直都不允许我们喝奶昔。
妈妈走进了服务区的洗手间,我们喝完奶昔也没有看见她出来。我的兴奋渐渐被担心取代。
“妈妈怎么去了那么久?”
“她有些不舒服。”爸爸回答。
“噢。”
他没有再说什么,但看上去很担心,这让我感到害怕。我们三个安静地坐着。
大概一小时后,妈妈出现了。我看见她的皮肤因为黄疸病变得蜡黄,四肢浮肿,头发稀疏。虽然她一直很努力地想要掩饰自己的病情,但此时此刻,她什么也隐瞒不住了。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被癌症一点点地夺走。
我们回到车上继续赶路,妈妈什么也没说。从她生病到现在,她从未抱怨过一次。当她知道自己癌症复发后,她第一次坐下来,和我们谈论了死亡。当时我只有12岁,我满脑子都在思考: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在接受治疗了吗?你会好起来的,是有人因为癌症死掉了,但你不会的,你是我的妈妈,你不能死,你不能!
第二天我回到学校,忍不住地放声大哭。他们打电话给爸爸让他来接我回家,但他自己已经疾病缠身,无法为任何人做任何事。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悄悄地哭着,妈妈听见我的哭声,走了进来。她试图安慰我,却无法承诺我最想听到的那句话:她会一直在我身边。
就在那一刻我第一次感觉到也许她不会好起来了,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消失”这个词飘浮在空中,我拼命地想要把它赶到云层之外。
在她生病期间,只有一次,我看见了她的绝望。那一次爸爸叫我们去他们的房间,我看见妈妈蜷缩着躺着。爸爸坐在床沿上,弯着身子,手放在她的肩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妈妈,她看上去很憔悴。
“你们的妈妈有话想跟你们说。”爸爸轻声说。
“我觉得死神就快要出现了,可我不想离开你们……”妈妈的气息很微弱,犹豫不决地说出这句话。
我们的回答非常能突显我们各自的性格。
姐姐坚强又理性:“妈妈,你要相信自己会好起来的,要坚强,要与病魔抗争。”
哥哥站在床边,在心里消化着眼前的一切。
我只是靠在妈妈身旁,哭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