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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置身于阳光与苦难之间

人们拒绝现实生活,却又不愿脱离它,矛盾就此产生。实际上,他们并非真的想要忘记生活和这个世界,相反,他们是因为无法拥有这一切所以才感到痛苦不堪。他们依恋这个世界,贪恋日常生活,却无法从中得到更多。

每一件可以激励生活的东西都会在激励的同时增加生活的荒谬性。当人们对于幸福生活的憧憬太过急切,痛苦就会在他们的心灵深处生根发芽。人们常常会因为追求光明而忽视生活中存在的幸福,这种对理想幸福的贪恋,让他们犯了很多错误。可是,他们依然没有停下脚步,或许对他们而言,这一点点的幸福和美好足以支撑他们在这世界上活下去。即使生活再艰涩,人们依然会保持对于生活的热情和希望,因为无论如何,总会有阳光洒向大地。

在这个满是星光、无比沉静的夜晚,我第一次向这个冷漠的世界敞开心扉。此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与我如此相像,它是如此的可爱,如此的融洽。我忽然觉得其实过去的我是幸福的,而现在的我也依然幸福。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不需要做出选择,因为这就是生活本身。

嘲讽蜷缩于事物深处,我侧耳倾听

我在两年前认识了一个老妇人,那时候她罹患重病,右半边身子瘫痪。饱受病痛煎熬的她一度认为自己会死去,在她眼里,自己的世界只剩下了一半,另一半已经不再属于她。这个原本好动的、啰唆的老太太变得不再动作、沉默寡言。她目不识丁,只能孤独而又麻木地度过漫长的每一天。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患有不治之症,描述得严重一些只是为了让人关心她。

有一天,一位年轻人来探望她。这个年轻人认为自己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真相,知道这位老妇人就快去世,可他却并不关心如何解决这个矛盾。他的确非常关注老妇人的苦闷,这一点老妇人也感受到了。对于一个病人而言,这样的关心是一种十分意外的收获。她滔滔不绝地向这个年轻人诉说着自己的烦恼: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的尽头,她当然知道自己应当让位给年轻人了。她厌烦了吗?这是毫无疑问的。她就如同一条狗,蜷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没有人同她讲话,结束这一切,便是她最好的结局。因为她宁愿死去,也不愿变为其他人的负担。

老妇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吵架,是那种讨价还价的声音,是那种在热闹的市场上才会出现的声音。可是,这个年轻人却很明白,即便是为了对他人负责,也不能轻易地死去。如果轻易死去,那只证明了一件事:他从未对任何人负过责。他看见了她的念珠,于是对她说:“您还有善良的上帝。”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会感到无聊,人们也依然厌恶她。若是她祈祷的时间过长,或者她的眼睛盯着地毯的一个图案走了神,她的女儿便会冲她叫嚷:“你怎么还在祈祷!”生病的老妇人说:“碍着你什么了?”“不碍着我,但是让人厌烦。”于是老妇人沉默了,她用充满责备的眼神久久注视着她的女儿。

年轻人默默地听着老妇人诉说这一切,一种不可言状的痛苦向他袭来,这使他感到胸闷不已。而老人继续说道:“等到你也老了,就会知道,你也是有这种需要的。”

年轻人觉得,除了上帝之外,老妇人已经放弃了一切。她任凭自己遭受病魔的摆布,虽然积德却非自愿,她太过轻易就相信了她所保留的是唯一值得自己去爱的宝物,最终义无反顾地栽进了深信上帝的苦海之中。

大家围坐在餐桌旁边,年轻人也被邀来与他们共进晚餐。不过老妇人并没有吃,因为晚上进食实在不容易消化。她依然待在一个角落里,听她讲话的人正背对着她。年轻人总感到有人在审视他,因此吃得非常忐忑。但是,晚餐仍旧继续。为了延长此次会面,大家决定去看电影,正好有一部搞笑电影刚刚上映。年轻人冒失地接受了看电影的邀请,却没考虑到那个依然躲在自己背后的人。

在出发之前,客人们纷纷起身去洗手。显然,老妇人是不去的。她的无知会妨碍她理解电影的内容,即使她身体灵活,这一点也不会改变。老妇人说自己不喜欢看电影,但事实上,她是看不懂电影。她安静地待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地盯着念珠串中的一颗珠子,将全部的信念都寄予在这颗念珠之上。

大家已经准备好,他们每一个人都走近老妇人,拥抱亲吻她,并祝她晚安。老妇人早已明白,她用力握紧了念珠,这个动作看起来似乎是绝望的,但似乎也可以表明她的虔诚。大家都拥抱了她,只剩下那个年轻人。他和善地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想要松开手转身离开。但是,当老妇人眼睁睁看着这个曾关心过她的人即将离去的时候,她忽然不愿意再独自待在这间小屋中。她已经饱尝孤独的可怕,她害怕长期的失眠以及独自一人的痛苦。她害怕了,只有在年轻人那里她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她依赖着唯一对自己表示关心的这个人。在年轻人想要松开手的瞬间,她察觉到了,于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并笨拙地、再三地向他表示感谢。这让年轻人感到十分窘迫。其他人已经转身走回来催促他了。电影是9点开始,最好提前一会儿到,以免还要在售票口排队。

年轻人感到自己正置身于有生以来最大的痛苦之中:这是一种因为看电影而抛下一个残废老妇人的痛苦。他想要离开、逃脱,他不愿承受这种痛苦,他试图抽回被老妇人紧握的手。在那一瞬间,他对老妇人生出一股强烈而又刻骨的怨恨,恨不得狠狠抽她一个耳光。

终于,他抽出了自己的手,离开了。坐在靠背椅上的老妇人挺直了身子,仿佛下一刻就要站起来,她惊恐地看着她唯一的靠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如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保护她了。死亡的念头攫住了她,她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恐惧,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愿再孤独一人。为此,她开始哭泣。

其他人已经走上了街。悔恨的心情不断搅扰着年轻人,他抬起头望向明亮窗户,幽幽的目光消失在黑暗沉寂的房间之中。老妇人的女儿走过来,对年轻人说道:“她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要把灯关上。我想,大概她喜欢待在黑暗之中。”

他们一家5口人生活在一起——她的母亲(老妇人)、小儿子、大女儿和大女儿的两个孩子。她的儿子几乎是个哑巴;女儿是残疾人,而且脑子也不清楚。大女儿的两个孩子一个在保险公司上班,一个还在学校读书。老妇人70岁时,仍旧掌管着这个家。她的床头上方贴着一张照片,那是5年前的她。照片中的她站得笔直,身穿一袭黑色长裙,裙子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褶皱,纽扣一直扣到脖子处,领口处别了一个椭圆形的饰品,明亮而又冷静的眼睛睁得很大。她这一身女王般的装扮随着年龄的增大而渐次远去了,可是有时上街她又试图重新恢复这种衣着打扮。

每当老妇人的外孙回忆起那双明亮的眼睛时,脸都会泛红。她总是期待着客人来访,这样她就可以严厉地问外孙:“你喜欢谁,你母亲还是你外婆?”但是当她的女儿也在场的时候,这个游戏就变得有些复杂了。因为无论如何,孩子都一定会说:“外婆。”假如客人对这样的偏爱感到十分吃惊,他的母亲就会说:“这是因为她抚养他。”

老妇人认为,爱是一种被人们强烈渴求的事物。根深蒂固的家庭主妇意识让她养成了古板、偏执的性格。她从来没有欺骗过自己的丈夫,而且还为他生了9个孩子。在丈夫死后,她一个人顽强地维持着家庭,他们离开郊区的农庄,在一个贫穷老旧的社区里面定居下来,一住就是好多年。

当然,老妇人身上也有许多优点。但是,在她那处于看问题容易绝对化的年龄段的外孙们眼中,她不过就是个喜剧演员。他们从一位叔叔那里听来了一个别有深意的故事:有一次,叔叔来看望他们的外婆,发现她待在窗前一动不动,一副黯然无神的样子。外婆招待他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块抹布,并且很抱歉地告诉他,留给她干家务的时间并不多,她还要继续干活。这一点的确应该承认,似乎每一家的情况都是如此。外婆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当家人讨论一些事情的时候,她很容易就会晕厥过去,她还经常因为肝病而剧烈呕吐,这让她十分难受。但她丝毫不隐瞒自己的病情,她会对着厨房里的垃圾桶大声呕吐,之后脸色苍白地回到家人中间,眼睛因呕吐得太过用力而充满泪水。假如有人劝她去睡觉,她会说她还要做饭,并且还会强调她在主持家庭事务中所占的地位:“家里的一切我说了算。”她甚至还会说:“我要是不在了,看你们要怎么活!”

孩子们早已习以为常,因此对于她的呕吐、她所谓的“攻击”与抱怨并不怎么在意。有一天,她卧床不起,非要请医生来,家人为了讨她开心就请来了医生。第一天,医生认为她只是得了小病才会感到不适;第二天,医生确诊为肝癌;第三天,又说得了严重的黄疸。而年纪最小的小外孙固执地以为这又是一场喜剧,一次更为巧妙的装病。他并没有感到焦虑不安,这个女人以前那么厉害地压迫他,这使得他最初的看法并不悲观,他拒绝去爱,这是属于他的一种绝望的勇气。可是,装病的她却真病了。最后一天,她的孩子们伺候她去卫生间方便,她毫不做作地对小外孙说:“你瞧,我像小猪一样大便。”一小时之后,她去世了。

她的小外孙觉得自己从来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无法消除自己的这个念头,他觉得在他面前演出的,是这个女人最后的、最残忍的一出戏:外婆装病直至去世。但是如果要问他所感受到的是怎样的一种痛苦,他却丝毫也讲不出来。只是在举行葬礼的那天,由于大家都在哭泣,他才流出泪水,但那是因为他怕自己在死者面前显得不虔诚。那是一个晴朗的冬日,温暖的阳光照射着大地。在蔚蓝的天空之中,布满了闪闪发亮的黄色光芒,人们感受到了冬日的寒冷。从墓地之侧俯瞰这座城市,人们可以看到明媚的阳光照耀着海湾,海湾闪动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好似一片湿润的嘴唇。

难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联系吗?人们为了去电影院,把一位老妇人独自扔在家中;一位老妇人的死并没有换来任何改变,而另一边,却依然是阳光灿烂的光明世界。如果不去接受这一切,又能做得了什么呢?这是两种相似而又不同的命运。

夜晚是绝望而温柔的孤独

假如唯一的天堂就是人们已失去的天堂,我知道该怎样为我身上的这种温柔而又无情的东西命名。一位流落在异国他乡的人返回了故乡,曾经的讽刺、僵持早已烟消云散,一切都沉寂了——我终于又回到了故土。我不愿意去回味幸福,这很简单,也很容易解释。因为在遗忘的深处,在我面前所再现的时光之中,还留有一种悬浮于永恒之中的回忆,一种对于纯粹激情的完美回忆。这是我身上唯一真实的东西,但我对它的知晓却总是太迟。我喜欢看一个灵活的动作,喜欢景色中出现一棵位置刚刚好的树。我们只需这样一个细节,就足以重建这全部的爱:一间长久关闭着的房间里的气味,脚步的独特声响。我就是这样,如果我爱得全心全意,那最终我还是会变为我自己,因为这世间只有爱可以使我们回归自身。

缓慢、安宁而又庄严的时光如此热烈地、灵动地再现出来——因为此刻是夜晚,是令人惆怅的时刻,而在暗淡无光的天空之中,有着某种难以言状的欲望,每一个重现的动作都在向我揭示着我自己。有一天,有人告诉我:“活着真的很艰难。”我至今依然记得那说话的声调。另一次,有人告诉我:“最糟的错误,是还在让别人痛苦。”如果一切都完结了,那生的渴望也就停止了。这就是人们所谓的幸福吗?当我们审视这些回忆的时候,我们给所有的一切都披上了同一种得体的衣服,而死亡在我们眼中就如同色彩陈旧的布景。我们回归自身,我们感受到自己的不幸,所以我们就爱得更加深沉。是的,可能这就是幸福,是一种对我们的不幸表示同情的感情。

在一个这样的夜晚,在这座城市尽头的摩尔人开的咖啡馆里,我所回忆起的是一种奇异的感情,而不是昔日的幸福。已经深夜了,咖啡馆的墙上画着呈现出金丝雀般颜色的狮子,它在五叉棕榈树林里追逐着身披绿衣的酋长。一盏乙炔灯在咖啡馆的一角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真正用来照明的是一个装饰着绿黄珐琅的小炉子深处的火焰。火焰照亮了房间的中心,强烈的红色反光使得墙上的狮子晃动起来,我能感到它的光芒反射到我的脸上。我对着大门,面向海湾。咖啡馆的老板坐在一个角落里,他似乎正在看我的杯子,空掉的杯子底部有一片薄荷叶。大堂内空无一人,下面是城市喧嚣的声音,窗外是海湾迷离的灯光。我听见老板很响的呼吸声,他的眼睛在微光中熠熠闪烁。远处传来的是否是大海的声音?世界在向我叹息,节奏绵长,给我带来不死之物的冷漠与沉静。空气开始变得凉爽,海上传来一声汽笛,灯塔也开始旋转:绿光、红光、白光。这是世界在沉重地叹息,仿佛是一曲隐秘的歌声自冷漠之中诞生。

我回到了故乡,我想起一个曾生活在贫民区里的孩子。这个地段!这座房屋!屋子只有两层,楼梯昏暗,没有灯照明。多少年以后,他依然能在深夜里回家,他依然可以迅速地爬上楼梯而不会失足落下。这座房屋深深地铭刻于他的心中,他的腿可以对台阶的高度保持准确的度量,他的手对于楼梯扶手始终怀有一种本能的、无法抑制的憎恶,这是因为蟑螂的存在。

夏天的夜晚,工人们喜欢聚在一起,坐在阳台上,而他家却只有一扇小小的窗子。于是他的家人便将椅子搬到楼下,摆在屋前,在这里欣赏这美丽的夜景。屋前的街边,有卖冰激凌的小商贩,对面是咖啡馆,还有孩子们在门洞之间嬉笑乱跑的声音。最为特别的,是从巨大的榕树间看到的那一片天空。在贫穷当中有种孤独,正是这种孤独为每一件事物都赋予了价值。从财富的等级来看,天空以及这满天星斗的夜晚也许就是属于自然的财富。在等级的底层,天空重新获得了它的意义:一种不能用价值来衡量的宽容。这是一个群星闪烁的神秘夏夜,孩子的身后是一条散发着难闻气味的走廊,他的小椅子坏掉了,椅子的表面有些塌陷。不过,他抬起自己的眼睛,尽情享受这纯净而又美好的夜晚。有时,这里会迅速地开过一辆庞大的电车;有时,街角会出现一个唱歌的醉汉。但是,这些都不能扰乱夏夜的宁静。

孩子的母亲始终与夏夜一样安静。有时会有人问她:“你想什么呢?”她总是答道:“什么也不想。”事实的确如此,一切都在这里,所以这里什么都没有。她的生命,她的利益,还有她的孩子都在这里,这些存在太过自然,人们已经感觉不到了。孩子的母亲有残疾,考虑事情很困难。而她的母亲是一个生性粗暴而又专制霸道的人,她的母亲牺牲了一切,只为了保护自己那敏感的如同野兽一般的自尊,并且长期地控制着女儿那脆弱不堪的精神。婚姻使她获得了解放,但是后来,她又乖乖回来了,因为她的丈夫死了。人们说,她的丈夫是为国捐躯。医院给她寄了一小块从她丈夫体内取出的弹片,她将它收藏起来。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早已不再悲伤,早已忘了她的丈夫,可是却依然谈论自己孩子的父亲。

为了养活自己的孩子,她努力工作并且把赚到的钱交给母亲。她的母亲总是粗暴地教育孩子,每当打得太狠时,她会说:“不要往头上打。”这是她的孩子,她深深地爱着他们,却又从不显露。有时,她还会记起那些夜晚,她筋疲力尽地回到家中,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她的母亲上街去买东西,而她的孩子还没有放学。她目光迷茫地蜷缩在一张椅子里,有些出神地盯着不远处地板上的一个凹槽。她的四周夜色渐浓,万籁俱寂,到处弥漫着的忧愁令人无法逃脱。她的孩子此时回来,清楚地看到她那瘦长的身影,于是孩子停住了,他觉得害怕,他的心中五味杂陈。但面对这样的沉默,他却哭不出来,他可怜自己的母亲,可这是爱吗?应该不是,因为她未曾爱抚过他。于是他注视着他的母亲,看了很久。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外来人,但她的痛苦,他意识到了。可是,她却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因为她是一个聋哑人。没过多久,她的母亲回来了,生命也就复苏了——油灯的光晕、尖锐的喊叫、粗鲁的咒骂——一切都回来了。他模糊地感受到了沉默中所包含的一切,他在冲动中感受到了对母亲的爱。他的确应当爱她,毕竟她是自己的母亲。

而她什么也不想。屋外有灯光,有熙熙攘攘的人声,屋里却是夜晚带来的沉寂。孩子终将长大,其他人抚养他,会要他报答,为了避免给他带来痛苦,他的母亲永远都会如此沉默,但他依旧会在痛苦之中不断成长。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露天的咖啡座上飘来一股咖啡的味道,年轻人热烈交谈的声音也随之传了过来,一艘拖轮发出低沉而又温柔的调子。世界在此终结,每天都是。在这无尽的苦难之中,除了和平的承诺,没有一件留下来。

只有这个世界的巨大孤独,才能使我衡量出这个奇怪母亲的冷漠。一次惊吓给她带来了严重的脑震荡。傍晚时分,她习惯坐在阳台上。她坐在一张凳子上,将嘴唇贴在阳台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栏杆上,就这样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在她身后,夜色渐渐降临。在她面前,商店在一瞬间亮起了灯火。她注视着街道,沉浸在遐想之中。那天晚上,一个男人出现在她身后,拖着她,对她施暴,后来听到有动静就逃走了,她什么也没看到就晕了过去。她的儿子回到家中,看到她正躺在地上。因为医生的建议,他决定守在她身边过夜,他盖着被子躺在母亲身边的一张床上。这是个盛夏的夜晚,对刚才悲剧的恐惧还蔓延在这个闷热难耐的房间之中。屋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门也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沉重的空气里还弥散着一股醋的味道。她多动不安,有时还会猛然跳起,把儿子从短暂的瞌睡中叫醒。儿子瞬间清醒,大汗淋漓。他看了一眼钟表,然后重新躺下。后来他才明白,他们在那个夜里是多么孤独,在他们饱受炎热煎熬之时,别人都在沉睡。在这老式房屋中,一切似乎都是空的。他从未感到如此迷惘。世界崩塌了,连同他那每天都重新开始生活的错觉一起,除了疾病和死亡,什么都不存在了。可是在世界崩塌的这一刻,他却活着。最后,他甚至睡着了。

炉中的火苗已被一层灰烬所覆盖,大地接连发出了同样的叹息。人们听到代尔布加拿清脆悦耳的声音,这其中还掺杂着女人欢快的笑声。灯光在海湾闪动,那准是渔轮回到了港湾。在我的位置能看见一片三角形的天空,天空中没有云彩。这是一片星光闪烁的天空,在微风纯净气息的吹拂之下微微颤动,夜晚轻盈的翅膀在我周围缓缓地扇动着。在这个夜晚,我已不属于自己,而它又将走向何方?我忽然明白,人可以自愿要求死亡。看透了生活以后,其实什么都已无所谓。每一次当我似乎要感受到世界的深意之时,它的简单总会使我感到震惊。而这一晚,是我的母亲和她那奇特的冷漠让我感到震惊。

但这时我在哪儿呢?怎样才能使这空空荡荡的咖啡馆与昔日的房间相分离?我不清楚我究竟是在亲身经历还是在回忆。远处灯塔的光依旧在那儿。咖啡馆的老板站起身来告诉我,他要关门了。我得离开了,我再也不愿意走下这样一个危险的山坡。我最后一次望向海湾和它的光亮,我感觉到,向我走来的并不是对于美好未来的希望,而是一种原始的冷漠。但是,这太过软绵、太过容易的曲线应该被粉碎,而我需要变得清醒。没错,一切都如此简单,是人自己让事物变得复杂了。

生活就是立体的世界,有正有反

这是一个孤僻而又有些古怪的女人,在她所栖身的生活中,她家里的某些人名声欠佳,她便从不与他们见面。

她的姐姐分给了她一小份遗产,而这在她人生即将要走到尽头的时候才降临的五千法郎,处理起来却显得有些麻烦——这笔钱必须要使用恰当。一大笔财产使用起来往往比较简单,可当这笔财产的金额太小时,就变得困难了。这个女人知道自己距离死亡之日不远了,于是想要为自己这把老骨头在死后找个好一些的栖身之地。而这时真就有一个机会摆到了她的面前:本城的公墓有一处出租墓地刚好到期,土地所有者在这里修建了豪华的地下墓室,用黑色大理石作为材料,这的确是一件难得的珍品,土地所有者以四千法郎的价格将这块墓地转让给她,她买了下来。这是一桩非常可靠的买卖,它既不受金融波动的影响,也不受政治事件的干扰。她找人重新修葺了墓室的内部,以便随时能够安放她的遗体。当一切准备就绪后,她又找人在墓碑上用金色的颜料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件事让她感到十分满意,以至于竟然真的爱恋起自己的坟墓来。一开始,她只是偶尔来看看工程的进度,之后变成了每周日的下午必定到场。这是她仅剩的外出和仅有的娱乐方式。快到下午两点了,她走了很长一段路来到公墓所在地的城门口。她走进地下墓室,轻轻地关上墓室的门,然后在跪凳上跪下。她就这样独自面对自己,并将过去的自己和未来的自己进行对比。她找到了那早已折断的链条中缺失的部分,毫不费力地看透了隐藏在其中的深意。后来,一件怪事让她恍然大悟:原来在世人心中她已经死了。在万圣节那天,她来得比平时要晚,她惊讶地发现墓碑下撒满了紫色槿。或许是有几位细心的陌生人,出于同情和关照,为这座无人献花的坟墓献上了自己带来的鲜花,向无人照料的逝者表达心中的一份敬意。

现在的我,还要继续回顾这一类的事情。窗外的这一座花园,我只看得见它的围墙和部分光影流动的枝叶,再往上看依然是枝叶,继续往上才能看到太阳。在外面可以感受到让人欣喜若狂的新鲜空气,这个世界充满了欢乐,可是我在其中却只能看到白色窗帘上晃动的一点儿斜枝疏影。无数道阳光将干草的清香味儿送入屋内,窗帘上的光影也因为轻轻拂过的微风而活跃起来,风吹来一片云彩,遮住了太阳,随后又急急忙忙地飘远了,如金合欢花一般灿烂的金黄色从云朵的缝隙之中倾泻而出,有这些就足够了。现在只要一道微光,我的心中就会充满模糊却又不安的欢乐。在1月份的那一个下午,我就这样面对着这个世界的反面。不过,空气之中还透出了一股寒气,四周似乎满是可以被轻易捏碎的阳光,而这又给一切蒙上了永恒的微笑。如果不在树叶和阳光中嬉戏,我会是谁?我又能做什么?我的香烟在这道阳光中渐渐燃尽,化成这股温馨与谨慎的激情。如果我企图认清我自己,那便是在光线最深的地方。如果我试图理解并品尝出世界隐藏起来的美妙滋味,那我在宇宙深处所发现的,将是我自己。把我从伪装的环境中解脱出来的那一种极度的激情,就是我自己。

刚才,我说的是其他事情,是他人和他们所买下的墓地的事。但是,先让我从时间的幕布上面将一分钟剪下来吧。有的人在书页间留下一朵花,在这里藏起他们漫步过的街头花园。我也散步,但这是一位神在抚慰我。生命十分短暂,而浪费时间就是在犯罪。有人说我充满活力,可是当人在人生道路上感到迷茫之时,充满活力也只是在消耗自己、浪费时间。今天是一次短暂的休憩,我的心要去与它自己相遇。假如焦虑还在压迫我,那是由于我感到了这不可触摸的时刻就如同水银珠一般自我手指间滑过。那些想要背离世界的人,就随他们吧。我不会去抱怨,因为我看到我的诞生与成长。在这一刻,我的整个王国都属于这个世界、这个太阳、这片阴影,这些藏匿于空气深处的炎热和寒冷。我要自问是否有某种东西正在死亡,人们是否正在忍受着痛苦,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扇窗户上写着,透过它,我看见天空在与我的怜悯相遇之时,将它的完美洒下。我可以说,我之后就说,最重要的是简朴和人情。不,其实最重要的是真实,那一切就都铭刻于其中了。还有什么时候要比我是这个世界的时候更为真实呢?在产生欲望之前我就已经得到满足了。永恒就在那里,我希求着。我如今希望的,已经不再是幸福了,而只是自觉。

一个人在围观,而另一个人却在挖坟掘墓,这样怎么将他们分开?又该如何将人们与他们的荒谬分开?天空在微笑,阳光在膨胀,这是快到夏天了吗?这是那些理应爱着的人们的眼睛和声音。我凭借我所有的姿态留恋着世界,我凭借我所有的怜悯与感激留恋着世人。世界的正面与反面,我并不想选择,我也不喜欢其他人选择。有许多人并不希望别人是清醒、讽刺的。他们会说:“这就说明你不善。”我并不能看出其中的关系。当然,假如我听见有人说另一个人是不道德的,我认为其实他是需要赋予他自己某一种道德;当有人对另一人说他藐视智慧,我认为其实他是因为自己不能接受他人的怀疑。但是,我对于别人作假并不喜欢,能目不转睛地盯着阳光,这才是伟大的勇气,就如同坦然面对死亡那样。此外,又该怎样解释这种对生活的酷爱与这种神秘和绝望之间的关系呢?如果我倾听着潜伏在事物深处的讽刺,它就会慢慢地显露出来。它那小而明亮的眼睛眨啊眨,说:“生活啊,就像……”尽管我进行了许多探究,但这才是我全部的学问。

不管怎样,我都无法肯定我是对的。不过,无论我有没有想到那个人们向我讲述其经历的女人,这都不重要。她即将死去,在她还没有真正死去的时候,她的女儿就为她穿上了丧服。事实上,在她的四肢未僵硬时穿衣服,这件事情似乎更好办。但是这样做还是有些奇怪,就像我们生活在那些匆匆忙忙的人们之间一样。

无论繁华与清远,我都深爱这个世界

帕尔马的夜晚,生活缓缓地转向市场后那热闹的咖啡馆,静静的街道在黑暗中延伸,人们来到了透出灯光和音乐声的百叶门前。我来到一家咖啡馆,在这里待了将近整夜。那是一个很矮小的长方形的厅堂,墙漆成绿色,有玫瑰花环装饰在上面,木制的天花板上有许多红色的小灯泡作为点缀,厅堂中间有两平方米左右的空地。有一支乐队奇迹般地安顿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吧台上放置着五颜六色的酒瓶,宾客摩肩接踵,显得拥挤不堪。这里只有男人,侍者会把酒杯和酒瓶送到每一个座位上。所有的人都在疯狂地喊叫,没有一个人的内心是平静的。一个像是海军军官的男人对着我说了好些酒桌上的礼仪,坐在我桌旁的一位看不出年龄的小个子正向我讲述他的生平,可是我太过紧张,所以并没有听清楚他讲的内容。乐队不停地演奏一些很有节奏的乐曲,所有的人都在用脚打着拍子。有的时候,门会被打开,在叫喊声中,新的客人出现了。

忽然,咖啡馆内响了一下敲锣声,一个女人跳进了厅堂中间的那个小圈子中。“21岁。”那个军官对我说。我惊愕不已,那是一张年轻姑娘的脸,可是却长在一堆肉上。这个姑娘身高大概在1.8米左右,体形庞大,看着大概得有300磅重。她身着一件黄色网眼衫,双手叉腰,衣服上的网眼将她的身体勒出一个个白色鼓胀的肉格子。她微笑着,从嘴角两边到耳根的肉都在微微颤动着。在这里,人们的冲动再也压抑不住了。我感觉到了人们对这个姑娘的熟悉,她似乎很受大家欢迎,大家都在等待着她的出场。她总是微笑着,目光扫过四周的人,所有人都大喊起来。随后,她唱起一首大家都熟悉的歌曲,这是一首来自安达卢西亚的歌曲,是用鼻音哼唱的。作为伴奏的打击乐器敲着沉闷的鼓点,她唱着,每一个节拍都表达着她全身心的爱。人们的热情快把大厅“挤”爆了,唱副歌时,姑娘原地旋转起来,她双手托住自己的胸部,张开红润的唇,与大厅里的人们一起合唱,这里的所有人都卷入了这场喧嚣之中。

她稳稳当当地立于中央,浑身汗水漉漉,头发蓬乱。她挺直了她那笨重的、鼓胀在黄色网眼衫里的腰身,就像一个刚从水中钻出的邪恶女神。她前额低垂,显得有些愚蠢,双目空洞,只有膝盖如同马奔跑过后的轻微颤动,才让人觉得她还活着。在四周这些手舞足蹈的人们中间,她就如同一个无耻却又令人激奋的布偶,睁着一双饱含绝望的空洞的眼睛,机械地挥洒着肚子上淋漓的汗水。

假如没有了咖啡馆,没有了报纸,就很难去旅行。一张印刷着我们母语的纸、傍晚我们试着与人接触的地方,都使我们用熟悉的举止去表现过去我们在家乡时候的模样,但因这个模样和我们当下相隔着一段距离,便让我们对它产生了陌生的感觉。旅行的代价就是恐惧,它粉碎了所有期待中的邂逅。我们不可能再弄虚作假——在办公室与工作时间上掩饰自己、戴上面具,即使这个面具能够可靠地保护我们,帮助我们对抗时间,对抗孤独所带来的痛苦。因为这样,我才总是渴望着写小说,我的主人公会说:“假如没有办公时间的话,我会变成什么样呢?”或者是:“我的妻子去世了,但是还好我还要写一大捆明天就要寄出的信件。”而旅行夺走了我们的这个避难所。我们远离了亲人,独自在一个言语不通的国度,我们失去了一切的救助与支撑,伪装的面具轻易就被摘去,我们甚至不知道电车的票价,整个人都暴露在自己的表面上。因为感觉到了病态的灵魂,所以我们赋予每个人、每件物奇特的价值。在一块窗帘的后面,人们看到一个什么都不去想的跳舞女人,一瓶摆在桌上的酒,这里的每个形象都成为一种象征。假如我们的生活在此时此刻也被概括于这些形象之中,那么生活似乎可以在这些形象中全部被反映出来。我们的生活对于人的一切禀性都是敏感的,又该怎样描绘我们所能品味到的各种相互矛盾的陶醉呢?或许除了地中海以外,没有一个国家使我感到我是那样遥远,又是那么靠近。

我在帕尔马咖啡馆的激情就是由此而来,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到了中午却恰恰相反。在人烟稀少的大教堂之内,在拥有凉爽院落的古老宫殿之中,在有着清凉树荫的大街之上,某种“缓慢”的念头给我带来了最为深刻的印象。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些行动迟缓的老妇人坐在房顶的观景楼上。从宅第之间一路穿行而过,我停在一个满是绿色植物和灰色圆柱的院子里,感觉自己仿佛融化在这沉静的气氛中,慢慢失去了我的界限,剩下的仅仅是我的脚步声。天空飞过一群鸟,它们的身影从沐浴着阳光的高墙上飞快掠过。我在圣弗朗西斯科这座哥特式的小修道院中流连忘返,那精细、绝美的柱廊,闪耀着西班牙古建筑特有的细腻而美丽的金黄色光芒。院子中,有月桂树、淡紫花牡荆,还有一口围着熟铁栅栏的井,井的上方悬挂着一把长长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水舀,来往的人可以用它取水来喝。时至今日,我偶尔还会想起当年水舀撞到石头井壁时发出的清音。然而这所修道院教给我的却并非是生活的甘美,一群鸽子拍着翅膀向天空飞去,沉默陡然降临于这花园之中,而我在井边锁链孤独的咯吱声中,重新品尝到了一种新鲜而又熟悉的味道。

对于描述诸种表象这个独一无二的游戏,我心下澄明,微展笑颜。世界的微笑面容出现在这水晶球之中,但我觉得似乎只要一个动作就会将它打碎,这其中会有某种东西被破坏:鸽子会成群地死去,它们停止飞翔,一只只垂下展开的翅膀缓缓地落下。眼前的景象似乎成了一种幻境,只是我沉默不语、岿然不动。我也加入到了游戏中,我接受了这种表象,却并未被其迷惑。温柔明净的金色阳光温暖了修道院的黄色石墙,一个女人正从井中打水。一小时、一分钟、一秒之后,或许就是现在,所有这一切都可能要崩塌了。但是,奇迹却还在延续着。这个世界依然在延续着它的生命,它含羞、端庄却又讥诮,就如同女人之间的友谊一般既温柔又矜持。这种平衡尚未结束,却又渲染上了一层对于自身终结的忧虑颜色。

我对生活全部的热爱都在这里:一种对于可能即将失去的事物默然不语的激情,一种隐藏在火焰之下的苦楚。每天离开这座修道院时,我都感到自己仿佛从自身中挣脱了出来,在那一瞬间被留名在这绵延不绝的世界之中。就此我明白了为什么我在那时会想到多利亚的阿波罗雕像那无神的双眼或乔托笔下热烈而僵直的人像。直到此刻,我才真切地感受到这样的国家为我带来的东西。人们能在地中海沿岸找到切实的生活信念和生活准则,人们的理性得到了满足,人们的乐观精神与社会意义也在此找出了根据,这些都让我感到惊叹。最终让我惊叹的,并非是这个世界为人类量身定做,而是它一直在人的身上开开合合。不,假如这些国度的语言与我内心深处回响的声音发生共鸣,那不是因为这些语言回答了我的问题,而是它将这些问题变得没有必要再提出来。在我唇边涌动的不是感激的话语,而是在看到被阳光所碾碎的风景之后才会诞生出来的空无。

在伊比沙的时候,我每天都会去沿海港的咖啡馆中坐一坐。5点左右,当地年轻人会沿着栈桥排成两列散步。婚姻与其他的全部生活都在那里进行着,人们不禁会觉得,在面对世界之时,这样开始生活有一种独特的伟大。我坐下来,所有的一切仍旧在白天的阳光之中摇曳,白色的教堂和白垩墙,干燥的田地和参差不齐的橄榄树。我喝着味道有些淡的巴旦杏仁糖水,注视着面前蜿蜒起伏的山脉,山脉向着大海的方向缓缓地延伸。夜晚渐渐变成了绿色,在最高的山上,一架风车的叶片在最后的几缕海风中转动起来,所有人都压低了声音,这显得自然而又神奇。剩下的只有这片天空,以及那一丝向着天空飘去的恍若自远方而来的如歌声般的话语。在这黄昏时分,有一种逝去如飞的、令人忧伤的东西笼罩着这片大地。这并不只是一个人的感受,整个民族都体味到了。而我,渴望爱意就如同有人渴望哭泣一般。我觉得我睡眠中的每一刻,都是从生命中偷取出来的……也就是说,这是从那充斥着尚未定型的欲望的时光当中窃取的,就如同在帕尔马的小咖啡馆看歌舞表演,如同在圣弗朗西斯科的修道院时的激情岁月,我一动不动、全身紧绷,这种想将全世界都握于掌心的欲望使我动弹不得。

我很清楚地知道,是我错了,享受是有一定界限的,而人们正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才会创造。可是,爱却是没有界限的,如果我可以拥抱一切,即使拥抱得笨拙又如何呢?在热那亚的时候,我整个早上都在迷恋一些女人的微笑。我再也不会看到她们了。但是,言语却无法遮盖我那遗憾的火焰。我在圣弗朗西斯科的修道院里的那口井中,看到鸽群的飞翔,所以我忘记了自己的干渴。可是,我再次感到干渴的时刻总会来临。

只要愿意,终可以潜踪遁迹

纽约的雨是丰沛密集而又不知疲倦的,它属于流亡者。连绵的雨水不断地自高楼大厦之间倾泻而下,落入原本有些安静的街道。我躲进了出租车,雨刷机械地摆动着,将不断落下的雨水扫到一旁。我忽然觉得我似乎落入了一个陷阱之中,好像我即使再行驶几个小时,也依然无法逃出这个囚笼,无法再见到外面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或者一座傲然挺立的山峰。灰蒙蒙的雾霭中高不见顶的摩天大楼若隐若现,楼身似乎在轻微晃动,接二连三的高楼,仿佛是为亡者之城所立的墓碑。这样的夜晚,高楼里面空无一人,四周充斥着钢筋水泥的味道,混着这雨水,四处都在展示着那些建筑者的疯狂,这笔直的插入云端的其实正是寂寞。“即使我抱住全世界的人,也丝毫不能保护我。”

或许纽约除了天空之外一无所有,万里无云的天空如同晶莹剔透的水晶,它向着四方舒展开自己的身躯,纽约那光辉烂漫的早晨就是它给予的。黄昏绚烂的晚霞洒向第八大街,熙熙攘攘的车流被笼罩在其中。夜幕尚未降临,街边的商店却早早地亮起了霓虹灯,汽车川流不息,轻快地从橱窗前驶过,偶然有一两句歌声从车中传出,令人不禁想起海边波涛的声音。通往郊区的滨河大道旁的河水在落日的映照之下,变得红彤彤的,我忽然就想起了在另外一处所见过的黄昏,它们都是温柔而又令人心碎的。

中央公园被紫红色的晚霞温柔地笼罩着,一望无际的草坪上有一群小孩正在打棒球,他们飞奔着,开心地叫喊着;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一些穿着格子衬衫的美国人,他们上了年纪,只能吃着冰棍坐在这里看着不远处的孩子们嬉笑玩闹;有许多不怕人的小松鼠在他们的脚边东刨刨,西挖挖,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美食;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宣布天空中第一颗明星的到来;人们匆匆忙忙地在高楼大厦间穿行,偶尔也会抬起头,将冷漠的眼神投向温柔美丽的天空。白天的纽约如同一座监狱,而每当天光褪去,最后一寸阳光消失在高楼之间时,灯火便照亮了黑漆漆的夜空,整个纽约就变成了黑夜中熊熊燃烧的火葬柴堆,它每个夜晚都燃烧在曼哈顿这三河之岛的上空。

对于很多城市我都有自己的想法,但对纽约,我却有着难以抑制的思念和无法克制的心痛,我对纽约的情感总在一瞬之间却又无比强烈。几个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可是我依然不知道我到底是置身于世界上最疯狂的人之间,还是置身于世界上最理性的人之间,可见我对于纽约还是一无所知的。我不知道在这里的生活是不是真的如美国人所说的那样轻松,还是像我所看到的那般空虚无聊;我不知道一个人并未因为雇佣十倍的人而得到更快的服务的情况是否自然;我不知道纽约人究竟是保守派还是自由派,是谦逊而又鲜活的生灵还是毫无生气的魂灵;我不知道是否应当称赞那些忙碌在夜间的垃圾工。麦迪逊广场花园的马戏团有四个场馆,里面同时表演着10个不同的节目,我无法判断哪个都想看却又一个也看不成的安排是否合理有用;在我曾经待过一晚的旱冰场内,有无数的年轻人踩着旱冰鞋,表情严肃而又专注地在高亢的音乐声和嘈杂的人声中不断地旋转着,如同在解联立方程一般,我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重大意义;有些人认为独处是怪癖,有些人因为不曾有人向你索要身份信息而惊讶,我无法确认,我们究竟应该相信谁。

我觉得我无法了解纽约这个城市。我努力地思考着,猜测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水与早晨的新鲜果汁之间的浪漫关系;思考出租车里遇到的姑娘以及她们那短暂的爱情;从那些让人目瞪口呆的领结上看出人们过度的奢华与恶俗的品位。在纽约,气温可能会在两小时之内由热变冷;有仿佛监狱一般的地铁;有能够为你在凌晨四点刮脸的理发店;有无数美丽的姑娘,还有很多丑陋的老人;有各种颜色的出租车,有些司机还会为你开车门;印着笑脸,写着生活不是悲剧的广告贴得到处都是;煤气厂旁边墓地上的鲜花开得无比娇艳;公寓门口驻扎着许多音乐喜剧中的陆军将军和海军将军;还有那些不断开车穿梭于市区与市郊的人,仿佛是60层高楼的电梯里那些千奇百怪的电梯工,正在沿着笛卡尔的坐标上上下下。

是的,我认为我理解不了这些。不过我也依稀能明白,其实这些城市就如同一些女人一样,会胁迫你、让你心烦,也会将你的伪装无情地剥去,她们会让你觉得既难堪又愉悦。我在纽约四处走动着,连续几天都是这样,空气中弥漫着煤渣的味道,我总是泪水涟涟,每当我走到室外,差不多有一半的时间在揉眼睛。总而言之,纽约之所以能够打动人们,就是因为这些,它就如同人们眼中所看到的来自异域的美丽胴体,虽然国色天香却令人难以忍受,令人怒不可遏,同时也令人感动得泪流满面。

或许那些所谓的激情就是如此,我只能说,我了解了我的激情究竟是被何种反差形象所滋养的。在我那些失眠的夜晚,拖船低沉却又悠扬的鸣叫声穿过层层高墙与我相遇,它让我想起这里还是一座岛屿,即使看起来仿佛是由钢筋水泥所组成的荒漠。此时,故乡的海滩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而我自己也会置身于其中。我时常在黄昏时分出门散步,搭乘轻轨,看着夜色贪婪地吞噬着所有色彩,慢慢让这世界与它融为一体。列车离开了市中心的街道,摩天大楼自列车两侧轻快地掠过,远处的街道变得模糊,我看到一个又一个贫困的街区,周围路上的车辆渐渐变得少了。我看到一家家富丽堂皇的婚礼用品商店,有一群被世界所遗忘的人住在距离它们不远的地方,而这里是城中最暗淡无光的所在,他们在这座“银行家之城”里随波逐流,最后却只能漂流到贫困的“沟里”。这里看不到女人,醉鬼却有很多,怪异的酒吧里那个上了年纪的、胖胖的女演员踏着节拍,咏叹着伟大的母爱以及惨淡的人,鼓手也是个上了个年纪的女人,她看起来如同一只仓鸮,她们显然是在模仿西部电影中的酒吧,她们站在这个小舞台上,在嘈杂的吵叫声里,拼命晃动着那些赘肉,这些都是岁月在她们身上留下的痕迹。有些时候,我会突然生出一种想要解放她们人生的冲动,每当这时,地理位置的远近对我的影响反而消失不见了,孤独感将我包围起来,成为一个让我感到困扰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的现实。

是的,我爱纽约,我爱它那清新而又绚丽的清晨,爱它神秘而又热情的夜晚。可是,也许有时那些强烈的爱给人们留下的全都是世事无常以及滔滔不绝的恨意——有些时候人是需要放逐的。由此,在这个纷扰喧嚣却又和谐安宁的地方,也许正好是纽约这场雨水的气息寻到了你,并且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至少有这样一个地方可以让你得到解脱,在这里,只要你愿意,即使你身处闹市,也能永远地潜踪遁迹。

没有生存的痛苦,就不会热爱生活

人对于一座城市的偏爱通常是隐秘的,他们会将自己的真实想法隐藏起来,让他人无从探知。一些有着古老城垣的城市,像是布拉格、佛罗伦萨,它们封闭了自己,因此它们拥有了自己的世界。不过,阿尔及尔和那些同它一样特殊的地方,比如那些临海城市,就像是一处伤口或者是一张嘴似的,向着天空敞开着。阿尔及尔的人们,总是眷恋着那些平凡无奇的东西——每条街道拐角处的海水,以及明媚的太阳。而阿尔及尔在献出它的美丽的同时,始终散发着一种隐秘的芬芳。人们在巴黎的时候,可能会怀念那广阔的空间和鸟儿展翅高飞的情景。而在这里,至少人们都是能得到满足的,他们的欲望能够得到满足,也能衡量自己所拥有的财富。

如果想知道这里的财富究竟会富裕到如何使人变化到冷酷无情的地步,那就必须在阿尔及尔住上很长一段时间。假如一个人想学习、受教育或者长进的话,那么这里无法成为目的地,因为这里没有能够教育人的事物。它不会承诺,也不会提供给你什么。它满足于给予,大量地给予。它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人们一眼看穿,这一点人们会在享受它的瞬间意识到。它所提供的享受无可救药,它所给予的愉悦没有希望,它坚持要求人们在行动上保持清醒。这真是一个奇异的国度,它造就了人的荣华富贵,也造就了人的苦楚灾难!在这里,一个敏感的人被赋予感性的财富,而这种财物与最极端的匮乏并存也不足为奇。假如我从未觉得我对这个国度的爱比对于它其中那些最贫困人民的爱更多,又有什么可惊讶的呢?

在整个青年时代,人们可以在此寻到一个和自身美丽成正比的生命,而后就是走下坡路和遇到窘迫的境况。明知自己不会赢,依然会以肉体作为赌注。阿尔及尔任何年轻有活力的人都可以随时随地找到避难所和胜利的机会:海湾里、阳光下、临海阳台上的玩乐游戏之中、鲜花中以及运动场上,但是对于那些早已老去的人们而言,他们一无所倚。其余的地方,如欧洲的修道院、普罗旺斯群山峻岭的侧影——在这些地方人们能够解脱人性的束缚,渐渐地自我解放,但是,这里的一切都在呼唤着孤独与年轻人的热血,就如同歌德在弥留之际召唤着光明。

阿尔及尔的开场与结局是夏天告诉我们的,这座城市在这些月份里被人们遗弃了。不过穷人依然还守在这里,蓝天也一直没有离去。我们加入穷人们的行列之中,跟着他们走向海港,走向男人的珍宝:温暖的海水以及女人棕色的胴体。夜晚降临,他们享受了这些珍宝后,又重新回到装点他们一生的油布和油灯之下。

阿尔及尔的人不会说“去游泳”,而是说“去溺泳”。这里面的含义其实很明显,人们在海港里游泳,当途经救生圈的时候,就会在救生圈上休息,如果救生圈上有一个正在晒日光浴的姑娘,他们就会对着自己的同伴喊道:“我告诉你们,这是一只海鸥!”这是一些健康的玩笑。显然这些年轻人的理想是由这些快乐所构成的,因为大部分年轻人在冬天仍然继续过着夏天的生活:每天中午都会剥光自己的衣服,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之下,享受一顿简单的午餐。这种行为并没有什么复杂原因,他们只是单纯地认为“在阳光下很舒畅”。两千年以来,人的身体第一次可以赤裸裸地出现在海滩上。人类努力了20多个世纪,企图弱化人的身体,繁复人的衣着,只为贬低希腊的天真和傲慢。但是到了今天,这些小伙子们早就将这段历史抛诸脑后,他们沿着地中海的沙滩奔跑着,摆出与德洛斯岛的那些运动员一般的优美姿势。一个人若整日如此贴近身体,并且通过身体来生活,他就会了解到这样的生活自有它的内涵与生气。身体的演化就如同心灵的演化一般,也有着它的历史、曲折、缺陷和进步。不过它却有一个特征:肤色的变化。如果人们在夏天经常去海边,就会发现所有皮肤的变化过程都很一致,都是从白色到金黄色再到红褐色,最后变成一种烟草色。当人们在水平面上时,就会发现这些在卡斯巴赫白色背景上的人体如同一条古铜色的饰带。八月的时候,太阳愈加升高,白色的房屋也愈发晃眼,人们的肤色也变得更加黝黑了。这个时候,人们怎么能不认同这些伴随着艳阳与季节曲调的石头和人的肉体之间的对话呢?在水花飞溅的欢笑声中,人们消磨掉了整个早晨,围绕着红色、黑色的货轮,有的来自挪威,带着木材的芬芳;有的来自德国,带着石油的味道;有的只是穿梭于地中海岸,带着酒的香味和木桶的霉味。当阳光洒满了整个大地之时,橘黄色的独木舟会载满棕色的胴体,带我们进入疯狂的奔跑之中。忽然,五彩斑斓的双桨那有节奏的动作止住了,我们驶入了内港中安静的水域,转而慢慢地滑行。此时此刻,我怎么能不确信,我所驾驶着的独木舟是一艘诸神之舟呢?

夏天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在城市的另一端奉献出了它其余的财富,那就是它的沉默与苦闷。那沉默的价值,也并非始终如一,这取决于它究竟是来自于阴影还是来自阳光。晌午的政府广场显得非常安静,广场四周的树荫下,有人叫卖着带有一股淡淡橘花香味的冰柠檬水。他们的叫卖声透过炎热的空气,传到了空旷广场的另一侧。当叫卖声停止的时候,寂静便再度降临在这炎炎烈日之下。小贩拿在手里的罐中有冰块在晃动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人们都在午睡,在街道上,在脏乱的理发店门前,这个时刻安静到人们甚至可以听见芦苇帘后传来苍蝇飞舞的嗡嗡声。

夜晚展开了它漆黑的翅膀,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在这昼夜交替的短暂时间里,一定充满了阿尔及尔的召唤。在我远远离开这座城市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它的朝曦暮霭,这是它给我的幸福承诺。城市的背后是一片蜿蜒起伏的山脉,许许多多的羊肠小道散布在乳香黄连木树与橄榄树的林荫深处。暮光里,我的心早已经与它们融在一起。一群黑色的鸟儿自我眼前掠过,如同一支支离弦的箭,消失在远处绿色的地平线上。天空失去了太阳,四周渐渐凉爽起来,一朵小云彩,映照着晚霞,渐渐的越拉越长,最后消失在天空之中。这时,夜空中出现了第一颗星星,它在幽暗的天空深处渐渐浮现,慢慢固定,变得坚硬无比。而后在突然间,这所有的一切都尽了,黑夜降临,它似乎将一切都吞噬掉了。在这迷人的阿尔及尔的夜晚,究竟有什么吸引着我,让我能如此舒畅,甚至沉醉其中呢?它在我唇上留下一吻,可我尚未来得及反应,它便已经消逝在这漆黑的夜幕之中了。难道这就是它能够一直持久的秘密?在这片大地上,温情是蓬勃而又汹涌的,每次它来临之时,人们的心都会全然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帕多瓦尼海滩的舞厅没日没夜地开放着,那是一个长方形的大厅,它面朝大海敞开着,附近贫苦的年轻人们往往会在这里跳一整天的舞。我在这里驻足等候,期待会有一个美妙而又奇异的时刻。白天烈日当空,舞蹈大厅为了遮蔽太阳,将木头倾斜,搭建成一个凉棚。当太阳渐渐落山,凉棚就被撤了下去。在这一时刻,整个长方形大厅内充满了由天空与海洋所产生的一种奇特的绿色光芒。假如人们坐在一个距离窗户很远的座位上,那么他们能看到的就只有天空以及远处偶尔闪过的舞者的面庞。有的时候,大厅里还会演奏一支华尔兹舞曲,不远处的绿色背景上,有许许多多黑色的侧影旋转着,看起来刻板而又顽强,就如同那些附着在留声机唱片上的人像侧影一般。在此时,黑夜降临了,四周的灯也随之打开,我不知该如何用语言去描述这微妙的一瞬间所带来的震撼。我看到了一个姑娘,她穿着一条蓝色的紧身裙,身材高挑又美丽,她的裙子上挂着一个茉莉花环,整个下午不停地跳舞让她的衣衫被汗水浸透了,她经过之处,都会留下一股茉莉与肉体混合的芬芳。夜晚来临之时,我无法再看清她那与舞伴紧贴的身体,只能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看到她裙子上挂着的那雪白的茉莉与她那乌黑的秀发。多亏这些夜晚的存在,才让我怀有天真无邪的观念。

即使是为了逃避,也不要假装热爱生活

有一种菱形薄荷糖常常在阿尔及尔的电影院里出售,糖盒上往往贴有红色标签,上面有一些关于爱情的话语。当男人们将一切准备妥当以后,就把薄荷糖送给女伴,她或者回应,或者装傻不予理会。有些地方的婚姻,就是按照这样的方式来安排的,人们一切的誓言都开始于薄荷糖的交换。

可以轻易获取幸福的才能似乎是年轻人的特殊标志,但是,挥霍享受的日子总会匆匆而过。贝尔古的人结婚成家的时间很早,他们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在四处寻找工作了,仅用了十年光阴,就耗尽了自己一生的精力。一个只有三十岁的工人,每天只能穿梭在老婆与孩子之间,等待生命终结的那一天。他的生命就如同他获得的幸福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短暂而又无情。他们出生的这个国度给予了他们一切,慷慨而又大方,他们多姿多彩的一生,来得确切而又突然,但是,最终他们的一切都会被剥夺、被收回。他们都清楚地明白这一切。对于他们而言,生命不是不断更新创造的,而是渐渐燃烧殆尽的,但是他们却从未思考过如何改变这种现状,改善自己的生活。

我可以确定,我们所说的道德在阿尔及尔就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词。我这样说,并不是因为这里的人们不讲原则。事实上,当地人有着他们自己的道德法典,这是一部颇为特殊的道德法典。比如,这里的人不会对自己的母亲出言不逊,更不会对自己的母亲无礼,他们非常尊重自己的母亲;这里的人会让自己的妻子受到他人的尊敬,并且尤其尊重怀孕的妇人;人们也不会以多欺少。遵守这些要求对于他们而言,就像吃饭喝水那样自然。

我感觉他们的道德法典公正而又实在,这些规则已经深深地植入到了他们的血脉之中。在我们当中,仍旧有一些人会自动遵循这部街头法典——这部在我的认知里面唯一公平的法典。至于那些开着店铺的人,他们的伦理原则我们就无从得知了。

有这样一部分人,他们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生活与骄傲,他们滋养着那些无聊而又奇怪的才能。这些人对于死亡的态度总是会让人感到无比厌烦。除了感官的欢乐之外,他们没有什么娱乐消遣活动,打两局保龄球、看一场3个法郎的电影、地区的节庆活动,便足以供给三十岁以上的人消遣娱乐了。

任何与死亡相关的事,在阿尔及尔都显得那样的可笑,那样的可憎。这里的人们在人群之中度过自己的一生之后,便会孤独地死去。在我看来,没有比布鲁大道上的公墓更让人觉得害怕的地方了,而它却偏偏正对着这世上最美好的风景。黑色的围墙之内,死亡显示出了它真正的模样,一切都显得既可怕又忧伤。在教堂中,那些心形的许愿物品上刻着“万物已逝,记忆犹存”。这样的永恒看起来显得有些可笑,但是所有的人都在强调这一点。这种永恒是在廉价地供应给我们,是那些一直都爱着我们的廉价供应给我们的。他们向逝者诉说着:“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而他们所乞讨的也不过就是一摊黑色的液体。其他的,在满地鲜花与如石头一般的鸟儿之中,会看到一些大胆而又轻率的愿望:“你的坟墓之上,鲜花永不匮乏。”人们一开始会有些恐惧,但是他们很快安下心来。因为对于活着的人而言,在铭文四周围绕镀金的灰泥花球,这显然是十分节省的。就像那些不朽的山鼠曲草一样,它这伟大的名字之所以还能流传至今,就是因为那些来自乘坐公共汽车的人们的谢意。能赶上这个时代前进的步伐才是当务之急,因此,古代鸟儿才会被令人惊叹的飞机所取代。

死亡的意象与生命永远都不会分离,这应当如何向人们解释呢?在这里,一切的价值都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在阿尔及尔开殡仪馆的人之中,有一个十分为他们所喜爱的玩笑:当他们驾着一辆空空的灵车行驶在公路上碰到漂亮姑娘们时,会喊道:“要搭车么,女孩儿们?”对于这件事情的象征意义,我想我们很容易就可以了解到,虽然这件事看起来并不怎么让人愉快。同样的道理,当人们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之时,他们的回答说不定也会显得不敬。不过不管怎样,我都无法从死亡中看出什么神圣的模样。但是,对于恐惧与尊敬之间的这一道鸿沟,我却十分明白。这所有的一切,都在向人们疯狂暗示着,死亡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无时无刻不存在于一个催促人们生存的国度里。

我想我已经深深地了解到,像这样一个民族,是无法被所有人接受的。这个民族对于一个人的精神、心智并不关心,聪明才智在这里并无立锥之地,他们崇尚肉体,从中获取他们所认为的力量。这样的崇拜还让他们从中得到了一种幼稚的虚荣心,而正是由于这种虚荣心的存在,才说明了为何这个民族会受到这种严厉的批判和无情的非议。人们往往会对这个民族的心智状态加以指责,这里的心智状态指的是理解看待事物的方式与生活的方式。虽然这个民族没有过渡,也没有过去,但它却是诗意的。我了解这种诗意的本质,这是一种矫揉造作的、毫不温柔的诗意,但这确是唯一感动了我的诗意,就如同他们头顶上那片蔚蓝的天空,给我带来了内在的平和。这是一个非常具有创造性的国家,它与文明的国家是相对的。

也许这些徜徉在海滩上的野蛮人在不知不觉间塑造了一种全新的文化形象,而人类的伟大终将在这种文化之中找到这个民族的真实写照。或许我的这种想法非常疯狂,但这就是我的希望。这个民族有着它自己的想法,它不靠神话与慰藉而活,完全投身于现在。对于死亡,它毫无防御,它的全部财产都放置在这片土地上,它毫不吝啬地献出一切禀赋,但伴随着那些毫无未来的财富而来的却是一种特殊的贪婪。对安定感到厌烦,对未来视而不见,这里所有的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体现出了这种现象。人们生活得急不可耐,若有一种艺术从这里产生,那么这种艺术必然会服从于多利安人雕刻第一根木柱之时的那种对于永恒的痛恨。衡量这一切的标尺出现在这个民族狂野顽强的面孔之上,在这无情的夏日天空中,所有真相皆可吐露,在它面前,所有的欺骗都无所遁形。无论是神话、文学,还是伦理学,在这里都是不存在的,这里有的只是漫天星辰、遍地岩石,以及那些触手可及的真理。

我从这个在阿尔及尔度过的夏天中体会到,在这世上,只有一件事物比受苦受难还要悲惨,那就是一个快乐者的生命。可是,它或许会成为导向更伟大的生命的一条相对平坦的正确道路,因为它可以教导人们学会诚实无欺。

可事实上,有许多人并不是诚实无欺的,他们为了逃避生活,只好假装自己热爱生活。他们试图通过磨炼享受的技巧来获取经验但这实际上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行为。一个人想要真正去追求什么,就需要树立一个志向,这样他无须倚靠心灵的协助,就能让自己的生命变得充实。

看到贝尔古的男人们为了保护他们的妻子和孩子而努力工作着,我认为他们的内心会有一种潜在的羞愧,我相信这不是我的错觉。太深的爱情并不存在于我所谈到的这些人当中,或许我应当说没有什么太深的爱情遗留,不过,至少他们都不逃避任何事物。还有一些字的意义我从未弄懂过,比如罪恶。不过,在我看来,这些人从来都不曾对生活犯罪,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因为假如真的有那么一种罪恶是违背生活的话,那么一个人对于生活的绝望或许还比不上其对来生的期盼呢!这些人从来都没有欺骗过什么,他们对生活的狂热与激情,让他们在二十岁的时候成为夏日之神,哪怕今天的他们被剥夺了所有的希望,他们依然如昔。

我曾见证过他们中两人的死亡,对于死亡,他们看起来满是恐惧,可是却依然安宁、默默无言。其实,这样坦然的情形也挺好的。潘多拉的魔盒被好奇的希腊人打开之时,魔盒里那些人类的邪恶便一拥而出。而当一切罪恶都飞出之后,希腊人才将希望放了出来。这才是最恐怖的邪恶,没有比它更加危险的象征了,因为希望与顺从从来都是相等的,但是活着却永远都不是顺从。

这是从阿尔及尔的夏天获得的痛苦的经验教训,但是季节正在转换,夏天已经步履蹒跚。这片土地在经过这样的狂暴与锻炼之后,九月的初雨就如同大地被解放后所流下的第一颗泪珠,而在这几天,这个国度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每当夜晚来临之时或者是阵雨过后,献身于整个夏天的热烈阳光并且孕育带着苦涩杏子芬芳的种子的大地就会恬然安息。这种子的芳香又一度将人与大地联系在一起,唤醒了人们所知道的这世间唯一的、慷慨却又容易消失的、真正刚强有力的爱。

撕裂你的内心,才能看到潜藏起来的真正生活

奥兰人对于他们的城市充满了抱怨,我经常听到他们这样说:“这真是个无趣的地方。”而我想说:“天哪!这是因为你们不乐意让这里变得有趣!”曾经有一些明智的人想往这片荒漠中引进其他地方的习俗,然而这其中能称得上有教育意义的却寥寥无几。不过,至少自然在其中起到了支配作用。但是,这里的崇高并不高雅,它不会生出任何的成果,这是由它的地位所决定的,若是想要找到它就只能去街道上探寻。

奥兰的街道上异常炎热,四处布满了灰尘与石块,这里若是下雨,就会变成一片烂泥的海洋。无论晴天还是雨天,这里的店铺永远都透着一股荒诞、怪异的气息。这里几乎集合了所有欧洲与东方的猎奇口味,比如石头制成的猎兔狗、绿色塑料制成的狄安娜女猎神;一家商店的橱窗里摆着一个落满灰尘的古老首饰盒,旁边还有一个腿脚已经变形了的石膏像,还有很多可以用来当做生日礼物和结婚礼物的物品,这些物品不断地出现在我们的壁炉上。但在这里,这种猎奇的口味却透露出一种巴洛克的气势,这种气势让一切的荒诞都得到了谅解。

奥兰咖啡馆的柜台上总是会积满污垢,苍蝇留下的痕迹到处都是,即使大厅中没有人,咖啡馆的老板也一直都面带微笑。而照相馆中,人们穿得奇奇怪怪,从水手到尚未出嫁的姑娘,往往都是以森林为背景摆出相似的姿势。

但是这里的丧葬用品店却能使人受益匪浅,这是因为这里的人们可以想象出更多故事,而不是因为奥兰死亡的人多。

这是一个商业民族,他们的广告中显露着他们的天真,这些都会让人心生好感。在奥兰一家电影院里,我记住了很多广告中的形容词,比如“超凡的”“璀璨的”“绝美的”等等。后来,我从电影院的老板那里了解到,这是为了向观众呈现出一种震撼而承担的可观的牺牲,不过,电影票的价格也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提高。

这并不意味着奥兰人对夸张有着特殊的兴趣,确切地说,这些作者通过他们的广告体现出了自身的心理学意识。人们应当去战胜自己的惰性与冷漠,而不是去被动地接受和做出决定。而这些广告很好地抓住了人们的想法,并给出了一些建议。

生活在奥兰的年轻人喜欢将自己的皮鞋擦亮,然后穿着它走上林荫大路,这是属于他们的快乐。每到星期天的早晨,就能看到加里尼大街上有很多年轻人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等着擦鞋匠为自己服务。奥兰的擦鞋匠对自己的职业很满足,在细节上他们尽心竭力,他们有很多种刷子,连擦鞋布都有三种。鞋油被揉搓之后深入到皮革内部,皮革由内而外透着一种光亮,低调却又完美。

之后,奥兰的年轻人就这样骄傲地将这一奇观展示出来,他们走上大街或者去参加夜幕降临之后的舞会。在这座城市的交通要塞,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有这种类型的舞会。如果想要去体会这种快乐,可以加入年轻人的化装舞会。奥兰的年轻人模仿着那些来自美国电影的偶像,如波浪一样的头发;一顶毡帽微微遮住眼睛;一枚精致的别针将小小的领结固定在领口;修身的风衣下摆很长,一直垂到膝盖;浅色的裤子看起来有些单薄,短短的裤腿遮不住脚踝;皮鞋锃亮,行家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上过三重鞋油的。他们穿着有包铁鞋尖的皮鞋,模仿着克拉克·盖博先生,无论是坦率还是风度,都是他们竞相学习和模仿的目标,甚至连盖博先生的优越感也在尽力模仿。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在大街上向人们展现他们肆意的姿态。那些致力于批判合作城市的人对这些年轻人的行为嗤之以鼻,并且不屑地称他们为“克拉克派”。

午后,可爱的少年在奥兰的街道上四处可见,他们努力地想装出一副坏孩子的模样。而奥兰的少女们对美国女演员的高雅气质与时尚装扮大加夸赞,毫不吝啬地使用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赞美词。有些不怀好意的人将女孩们称为“玛莲娜”,于是,当夜晚即将降临的时候,无数的克拉克与玛莲娜相遇了,飞鸟成群结队地飞出棕榈树林,拍打着翅膀向天空飞去,少年和少女相互打量着对方,仿佛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他们显得非常高兴,因为他们活得开心,这样完美而又幸福的生活让他们感到晕眩,并让他们沉迷其中。有些人参加了舞会,阴阳怪气地说自己参加的是美国的代理人舞会,诚然,这样的话里有嫉妒的成分,但是也能从中看出三十岁以上的人深埋心中的苦涩,因为在这样的活动中,他们无事可做,他们觉得自己是被排挤在外的。其实,每天都有许多青年人与空想家在举行会议,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不过,在奥兰,对于什么样的道路能通往完美、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这类问题,人们并不关心。

克莱斯塔科夫说:“我想人们应该对更加高尚的事投入关心。”我想,如果他想让人们来这片荒漠上居住,大概也就需要短短几年的时间,只要有人能在背后推他一把。我看到一群假装高尚的姑娘,拙劣的演技让她们看起来不伦不类,因为她们根本就没有能力去调整感情,她们做的不过是浮于表面的涂脂抹粉而已。

我要去关心更高尚的事!我看到了平静广阔的大海,看到了满是岩石的山脉,看到了呼啸而过的风和璀璨夺目的太阳,看到了那盘旋在城市上空的巨大照明灯,还看到了那些隐藏在喧闹中的孤独与欢乐中的烦闷。是的,其实这一切并不怎么高尚,但是这座岛屿的价值并非在这里。人们只有在这里才会真正将自己的内心展示出来,才会从喧嚣中获得心灵上的寂静。就像笛卡尔写给盖·德·巴尔扎克的信中所说的:“每一天,我都自由而又安宁地散步,在这个伟大民族的纷乱之中。”

面对阳光,你就永远看不到阴影

对我而言,贫困并不是不幸的代名词,因为,光明依然在散发出明亮的光芒,即便是我的叛逆,也被笼罩在这样的光辉之下。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的这种叛逆是为了让大家的生活走向光明,我不知道这种爱是不是我与生俱来的,但是环境给予了我很多帮助,让我的无动于衷得到了纠正。贫困使我知道阳光下的一切并非都是美好的;阳光让我懂得历史并非意味着一切。改变生活并没有错,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要去改造那个让我肃然起敬的世界。如今的我仿佛踩在一根钢丝上,摇摇欲坠地前行,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可以准确地到达目的地。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怨恨,因为有那样炎热却又美好的天气伴随着我度过了童年。虽然我生活拮据,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快乐。我有着无穷的力量,我要做的就是找到可以施展它的地方。贫困永远都不会成为这种力量的阻碍,要知道在我的家乡,阳光与大海并不会向我收取任何费用,障碍只存在于愚昧无知与偏见之中。对于自己的傲骨要勇敢地承认,并让它发挥作用,而不是去约束自己的天性。虽然我有很多弱点,但是我想我可以自豪地说:“世人最大的通病并没有出现在我的身上。”是的,嫉妒这种社会毒瘤从来都不曾出现在我的身上。

我想我之所以能对此产生免疫,首先要感谢我的家人,因为他们一无所有,也没有什么嫉妒之心。虽然我的家人不会每天读书看报,但是他们却用自己含而不露的风格与自然质朴的淡淡骄傲给了我最为高尚的教益。那时的我只能去感受,并没有时间可以用来幻想。这个世界上不公正的事情有很多,而气候的不公正却永远都没人谈起,但我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受益于这种不公正。如果毫无希望的生活与贫困结合在一起,那么就会形成一种令人气愤的不公正。是的,人们应该去全力摆脱贫困与丑陋的双重屈辱。

我生于工人区,但一直都不知道何为不幸,直到我接触到无情的城市才知道。在完全不同的天空之下,见识到一个工业化的地方,城市中心的人们就会认识到自己身上所担负的责任。

我经历过我想都不曾想过的富裕生活,但是对于人们会嫉妒这样的富裕,我需要很努力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我曾经在一周内享受了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乐趣: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尽情地游泳,在沙滩上露营吃着水果。而在这段时间中,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当我看到这样安宁的情境之时,总是会感觉到一种讽刺的气氛。我知道我现在的生活并不需要为将来担心,但是我却身无分文。我所拥有的这些都是暂时的,我丝毫无法留下。我对这样的自由十分珍惜,虽然它可能会在我感到幸福的时候顷刻间化为乌有。

奢侈和贫穷总是会同时出现,我喜欢那些空无一物的房子,我喜欢在旅馆的房间中工作或者是生活,那种富豪的生活让我感到恐慌,因为它会让我的坏毛病不断放大。不嫉妒任何东西,我想这是我自己的权利,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不愿去看别人的嫉妒,那就会让我失去想象力和某种善良。我觉得在小事上,有怜悯之心就可以,而在大事上就要坚持原则了。即便我知道我心中的怜悯,其实只能算得上是麻木不仁。

但是我想说,贫困未必会导致嫉妒的产生,即便后来的我因为患病使得内心发生了变化。那时的我虽然会感到恐惧,却从未觉得心酸。这场病给了我最为痛苦的障碍,但也是它让我的心灵更加自由。我所经历过的贫困并没有让我学会怨恨,却让我学会了忠诚与坚韧。假如我偶尔会忘记,那也不是因为我出生的地方,而是因为我自身的缺点。

也正是因为那段岁月,我从来都不会骄傲自满。在我重新去诵读我已经完成的文章之时,并不会感到满意,我甚至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作品取得成功。在那些才德兼备的作家面前,我依然只是个学徒。作家有能满足自己的乐趣,而我的乐趣往往会出现于构思之时,在那一瞬间我会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主题变得鲜明,脉络变得清晰,智慧与想象忽然就融合了。

但是谁又没有一些可笑的缺点呢?在这样一个充满嫉妒的社会,作家总有一天会为那些快乐付出代价。然而,我却很少会感受到这样的欢乐,并且这种快乐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来愈少。我一天天变老,经历的事情渐渐多了,也深知自己的缺点和局限性。我并不了解别人,因为我更关注的是他们的命运。我知道这是我的自私心理在作祟,但是我至少知道他们的存在。

在我还没经历过痛苦的时候,我对生活的热爱也没有如此强烈。后来痛苦几乎把我的一切都摧毁了,但是我仍旧心怀生存的欲望。有人说我们实际上只是在重复着一生中的几个小时,其实这也不无道理,但并非完全合理。因为我从未失去那种热忱,毕竟它是我们生活的一切,最好与最坏的一切都包含在其中。我曾试图通过道德来纠正我的天性,但是这却让我付出了极为沉重的代价。我时常会感到自己就是不公正的化身,有时候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将这些不公正之处表现在我的作品中,我只能力求公正。一个人如果无法公正地对待自己生活中的事情,那么又怎能真正地提倡公正呢?

能够生活在体面中就很好,虽然在我们这个社会,体面这个词有些面目可憎。但我是需要体面的,因为我还不够伟大。不过这又如何呢?我走过很多路,有时候以为自己已经在向前走了,然而却是在后退,我知道这归因于我的无知和缺点。

我天性自由,对于一些“不能如此”的想法总会感到十分陌生,因为我自身的混乱或者是本能的狂暴,我知道我会变得放肆。不过总有一天,我的言论与为人会维持一种平衡,我梦想中的事业也会得以建立。

我们常常会在混乱之中将我们所珍视的秘密和盘托出,即使是进行过度的修饰,也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内心真实的想法。当我们拥有了专业技巧,就能够将自然与生活均衡地结合,就能够让读者听到这些秘密的心声。当然,想要做到这些首先要学会生活。就艺术而言,有些时候我们会一无所有,而有些时候我们会拥有一切。

不管怎样,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的梦想,即使我在流亡,我也必定会走向成功。因为我知道,创作不过是借助于艺术来发现那些伟大却又淳朴的形象,而我的内心向着这些形象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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