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张秀芬到医院的饭堂给丈夫买饭。出来时正好碰到了张得乖。
张得乖家在秀芬家前面一排,为人圆滑,善于溜须拍马。
最初他在矿里运输队里做个小班长。几年之后,竟然给他混得了一个矿工会干事的肥差。
每次矿里工会搞完活动后,剩下的奖品他都偷偷地往家里搬,捞了不少油水。
“这么巧,是秀芬呐,海泉的腿好点没?”张得乖热情地问道。
“托张干事的福,我家海泉的腿快好了,再过一周就可以出院了。”
“听说你家比较困难,海泉这一住院,估计你家快揭不开锅了吧。”
“是啊,我最近快愁死了!”
“我觉得吧,你这种情况,完全可以向矿工会打个报告,申请特困补助。虽然每月只有5元,但国家的钱不要白不要。”
“特困补助不好批吧?”
张秀芬觉得张得乖的话不靠谱。
“这事说容易也不容易,说难也不难,只是这报告需要工会主席黄得福批准,你要给他意思意思。”
张得乖盯着张秀芬白嫩嫩的脸,口水不住往肚里咽。
看着张得乖一付色迷迷的死相,张秀芬恨不得走上前去,给他几个大嘴巴子。
但想想自家眼下的情况,确实非常需要这个特困补助金,来补贴一点家用。
想到这些,张秀芬压住怒火,满面笑容地问道:“张干事,那你说说,怎么个意思意思?”
“买条好烟,再加一瓶好酒。我带你去黄主席家拜个早年,这事基本就成了!只是,事情办好后,我有什么好处呢?”
张得乖仍是一副色相。
“张干事,事成之后,我请你上周矮子餐馆吃饭,好好感谢你!”张秀芬知道张得乖不怀好意,但有求于人,只能假意逢迎。
“那就一言为定,明天你准备好烟酒,晚上我带你去黄主席家走一趟!”张得乖转身就要离开。
“张干事!留步。”张秀芬叫住了张得乖。
“还有啥事?”张得乖有些意外。
“张干事,这好烟好酒加起来最起码也得将近20元,我家里没这么多现钱,你能先借点不?”张秀芬出于无奈,只好厚着脸皮求人。
“哎呀,真是不巧。昨天我二叔急着生意周转用钱,刚借走我200块钱,不然这点钱还不是毛毛雨。”
张得乖心想:替你办事,好处还没捞着半点,就让我出血,这赔本的买卖,老子才不做。
张秀芬有些尴尬,心想这个家伙果然是只老狐狸,说谎不带半点脸红。一下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张得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秀芬呐,我倒是有一个来钱快的方法,只是怕你不敢去。”
“那你先说说看!”
事到如今,张秀芬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哪怕有一线希望,她也要尽量把握住。
“秀芬,有一个来钱特别快的门路。那就是卖血!只要你身体健康,一采完血,立马收钱!”
张得乖说得极为轻松,好像卖血跟卖菜似的。
“那卖血会不会影响身体健康啊!”
张秀芬有些迟疑,毕竟她还从来没有想过卖血这回事。
“没啥大事,卖完血多喝点盐水,过几天就没事了。我介绍几个亲戚都卖过血,现在屁事没有,个个活蹦乱跳的。”
张得乖还在极力鼓吹,让张秀芬摇摆不定的心,渐渐稳定了下来。
“好吧!那价格呢?”
张秀芬担心得不偿失。
“卖500毫升血,差不多有20元。现在行情不错,等卖血的人多了,这血就不值钱了!我在这医院有个熟人,他正好负责血库管理工作。我带你去,马上就能采血。”
张得乖唾沫星子横飞,好像全矿没有他不认识的人似的。
张秀芬不再犹豫,跟着张得乖前往血库。张得乖果然厉害,不一会就找到了血库管理员周鹏。
“周鹏!这是我家邻居,她急等用钱,来你这卖点血。”
张得乖用嘴贴着周鹏耳朵,小声说道。
“还有,我跟她说的价格是500毫升20元钱,那10块钱回扣别忘了给我!”
周鹏心领神会。
“既然是你亲戚,那我就照顾一下,先给她走个后门。”
周鹏向张秀芬招了招手,然后把她带进了采血室。周鹏先在她手指上采了一小管血样,拿去化验后,确认没有问题。便拿出血袋,开始给她抽血。
一股股鲜红的、带着张秀芬体温的血液,顺着输液管缓缓流进了血袋中。
张秀芬不敢看,她低着头,闭着眼睛,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丝丝被抽离身体。
渐渐地,张秀芬感到头有些发晕,手脚有些发软。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般,她终于听到周鹏说出“好了”二字。
周鹏看张秀芬有些虚弱,连忙端过一杯淡盐温水。
“嫂子,喝下它你可能会好过点,我去开个采血单,你待会就可以去拿钱了。”
张秀芬喝了点水,坐了一会,周鹏进来把单子交给了她。
张秀芬站了起来,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周鹏赶忙扶住了她。
“嫂子,你没事吧?”
张秀芬稳了稳身子,定了定神。拿着单子,谢过周鹏后,缓缓走出了采血室。
张得乖坐在外面正等得着急,一看张秀芬出来了,立马起身相迎。
张秀芬原本红润的脸庞,现在变得十分苍白,人也显得憔悴了不少。
“秀芬,你再坐会儿,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帮你拿钱。”
张得乖扶何秀芬坐下,接过单子跑了。
不一会儿,张得乖回来了。把20元钱交给了张秀芬。
“秀芬,你先歇会,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记得明天晚上八点来我家找我。”
说完,这家伙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张秀芬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给丈夫买的饭还没送过去。这一卖血,耽误了不少时间,得赶紧送过去。
孙海泉见妻子买饭去了半天,不免心中有些担心。这时张秀芬拎着饭盒回来了。
“秀芬,你咋去了这么久?脸色这么白,身体不舒服吗?”
孙海泉关切地问。
“我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头有些晕罢了。”
张秀芬撒了个谎,没有提到卖血的事。
转眼到了第二天,晚上七点半,张秀芬买好烟酒,来到了张得乖家门口。
张得乖今年三十了,还没娶媳妇,家里只有他和父母三人。
本来他家条件也不算差,怎奈附近人家都觉得他为人太过圆滑,怕姑娘嫁给他吃亏,一来二去,他至今还是光棍一条。
张得乖刚吃完晚饭,正坐在厅屋里剔牙。一见张秀芬来了,他立马起身,顺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手电筒。
“嫂子来了,我们这就出发。”
张得乖在前面带路,和张秀芬一前一后向前走去。
那时的煤矿家属区还没装路灯,晚上人们出行很不方便。张得乖殷勤地用手电为张秀芬照亮脚下的路。
“秀芬呐,到黄主席家,你就多向他吐吐苦水,讲讲家里有多么困难,必要时可以掉些眼泪。男人嘛,毕竟心都很软,最怕女人流眼泪。”
一路上,张得乖不忘嘱咐张秀芬,让她演好苦情戏。
走了十几分钟,张得乖在一间房子前停了下来。屋里亮着灯,但大门关着。张得乖上前敲门。
“黄主席在家吗?我是张得乖。”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四十多岁,头上烫着卷发,脸上化着浓妆,圆圆的脸蛋,肥胖的身材,一件本应凸显身材的旗袍,穿在她身上,感觉随时会撑爆一般。她就是黄得福的老婆一一蒋桂枝。
“黄夫人,我带个人来给黄主席拜个早年,好久不见嫂子,越发漂亮迷人了!”
张得乖一番违心的话,听得张秀芬都快吐了。
“得乖呀,怪不得黄主席这么器重你,你这张嘴,整天跟抹了蜜似的,但姐听着舒服。快上屋里来坐。”
蒋桂枝看张秀芬手上拎着礼物,连忙将二人请进了屋。
黄主席正半躺在真皮沙发上看电视,日本产16吋东芝大彩电。那个年代,矿区能买台收音机的都没几家,电视机就更罕见了。
张秀芬向屋里四周偷偷地瞟了几眼,发现领导家冰箱彩电收音机,沙发茶几电视柜,各种稀罕物件应有尽有。她没想到干群之间的差距,竟然有这么大。
“得乖呀,你好久没来串门啦,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看我了!”
黄得福笑容满面地问道。
“黄主席,这不快过年了嘛,我带邻居张秀芬来您家拜个早年。”
张得乖连忙陪笑。
“来就来嘛,干嘛还提着礼物,让别人看见,影响多不好。”
黄得福故意装出一付两袖清风的姿态。
“主席啊,这黑灯瞎火的,路上一个人都没碰到,再说您为官清廉,全矿谁不知道啊。”
张得乖的拍马屁功夫,已是运用得登峰造极。
“得乖,你们今天来是为啥事呀?”
黄得福客套话说完,直奔主题。
“主席,这张秀芬最近家里特别困难,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咱工会就是工人群众的坚强后盾,得想办法给她解决一下问题呀!”
张得乖小心翼翼地试探,同时向张秀芬使了个眼色。
“黄主席,我丈夫在前几个月的事故里受了伤,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家里有五个孩子,如今连吃饭都困难。”
说到伤心处,张秀芬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黄主席,我们矿里的特困户指标还有几个,要不……”
张得乖见时机成熟,赶紧趁热打铁。
“好吧,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得乖,丑话说在前头。这万一出了问题,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哈。”
黄得福点点头,表示同意了。
“桂枝,帮我送送客人。”
“黄主席!多有打扰,您早点休息,我们就先走了!”
张得乖和张秀芬连忙起身,离开了黄得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