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星,一个独特的存在,古时候,大胡子的家族就按照天狼星升起的那一天当做是一年中的第一天,这种叫法是从何时开始的呢?大胡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胡子所在的家族呀,庞大得让人生畏。据说,最早的祖先,横跨了世界四条巨河,走过了贫瘠的平原,也穿过了黑暗的森林,最后来到了富饶的南岸。只不过,来到了南岸以后,无论是如何选址,都再也无法看见那颗锈红色的明星。于是,家族只得依据旧法设立了年历,每年的开始都有一套独特的演算方式,惹得大胡子头疼得要命,每一年的希望都是祈求算年历的差事不要落到自己的头上。
自古以来,大胡子的家族,就崇拜狼这种生物。不是因为神性。大抵,是来自相似的团队精神的吸引吧。大胡子的族人同胞,总是像狼一样狩猎,也有着一个令人敬畏的首领,每个成员都有奉献精神,部落里总是其乐融融。
可是有一天,他们在狩猎的时候,碰上了另一个团队,或许是部落吧,也有可能,是商队?说不上呢,总之,这堆人都带着非常多亮晶晶的东西,大部分是黄色的,有一些亮闪闪的,看着很重,要四个人一起扛着。大胡子的部落也会派人下山去,和其他部落的搞些交换,可却从来都没接触过这些东西,他们好奇极了,族人都在商量,要拿什么才能把这金闪闪的东西换一个过来瞧瞧。
大胡子陷入了困境。为什么呢?说着也怪,他对这些东西没有丝毫的好感,甚至觉得怪得慌,因为他总有一种这些东西是给死人用的错觉。可是眼看着族人们因为争吵而两眼发红的样子,大胡子觉得,自己也许有必要帮族人争取争取这金灿灿的玩意儿。
大胡子的族人,随天性使然,爱好穿兽皮和草衣,他看着即将入山的那群人的穿着衣服样式倒是甚是贴合人的肌肉,看着很轻薄简便,是一种他们从来没见过的面料。比起那在太阳底下闪光的四脚的方东西,他更想要他们穿在身上的那些材料的配方,他想,这种衣服,穿着打猎,应该很舒服,而且还能挡挡那些惹人厌烦的飞虫,和丛林中难把人划伤却惹人心痒痒的草条。
族人们吵了许久。那队人,扛着好几个很重的“亮晶晶”,却步履如飞,一下就走到了将近半山腰。族长终于坐不住了,叫上几个长老,走到了棚子里,也不知商议什么。
大胡子的部落选址十分讲究,在深山地势险要,依山傍水居高临下的险处。可他们此次出来打猎,是最后一次秋猎,马上要做入冬的准备,所以是族人倾巢而出,只留下了老弱。这些人看着对山路十分熟悉,好似来过多次,直奔山腰而来,也不曾停下休息。
大胡子和他的族人们,在“绿线”之下狩猎。因为祖上规定很严格,那些冬天落雪的同时也会长草木的地方被称为“青白口”,长老们从来不让人在“青白口”的区域里砍杀一毫,让狩猎的地方,也不能越过“绿线”的关口,而他们族驻扎的地方正处于“绿线”和“青白口”的交界处,祖上规定,大胡子的族人必须承担起保护“青白口”的责任,除了自己的族人,也不能让外人来破坏“青白口”哪怕一根枯草。
不一会的功夫,那队人就快深入“绿线”了。大胡子深感不安,这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棚子里商议的声音大了起来,像是长老们在争论不休,可转眼间那伙人一下就消失在了绿油油的黑暗深处,虽然那不是向着部落去的,可那方向像是大胡子从未步入过的林间深处。这伙人走路怎么这么快?疑惑和不安交织在一起的大胡子坐不住了,族人们吵架的声音也颇大,盖过了棚里的争吵声,走到棚外的大胡子也一时间也无法准确的听到长老们扯没扯出个啥来。
“有这功夫,不如早点过去找这些人看看,他们拿的是个什么东西?要做生意早就应该去了,这都快到深林里了!”大胡子心想,说来也怪,这堆人,实在是太吸引人眼球了,那独特的衣着和面料,蒙着脸的纱布,头顶上戴着的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冠帽,以往常族里的特性,要交易,也许早就一群人过去了,可这队人列阵的方式也怪,整个队伍像条蛇一样的契合,不曾有人掉队,也不曾有人打乱阵型,不曾有人速度过快,姿势也像是万年不变。方才这队人马接近时,大胡子从山上好像看到了那方东西里似乎装着些火红的玩意,里面的液体随着山路的崎岖抖动,液体里漏着些令人无法分辨的白色和黑色。
大胡子的族人们在这山腰的平台聚集,按理来说应是显眼得在刚上山时就能看到,那队人,像是从未发现似的,刚刚从脚下的山路路过时,也静悄悄的,没人左顾右盼,也无人抬头,仿佛大胡子和他的族人们从不存在一般。
正在大胡子胡思乱想之时,族长和长老们出来了。只见族长用他手中的族棍猛地一震地面,族人们便纷纷禁了声。族长沉声道:
“这队陌生人甚是邪乎,在我们说话的一刻钟时间内就从山脚下上了‘绿线’深处,不管这群人到底抱着什么目的,我们至少,要警告他们不仅破坏我们族守护青白口的规矩!往好处想,我们说不定能和他们像别的族那样交易些物资,但是!我们也要做最坏的打算!现在他们刚刚越过我们不少,我们追上去,还来得及,各领主带着自己管辖的人,列队,我们尽量在他们进入青白口前拦住他,阿虎、北羊随我去追他们,其余的人尽量包围山前山后的青白口线!不让他们有进入青白口的机会!现在!即刻启程!”
在族长喊出各领主名字之时,族人们就已经列好了阵,严阵以待。大胡子属北羊麾下,北羊麾下的族人均像他一样热衷于跑跳狩猎,各个都骁勇善战,北羊和阿虎两组人的速度,是族里最快的,可是这再快,貌似也无法用一刻钟时间从山脚下跑上绿线,更不用说走了。
大胡子听着飞快奔跑时树叶草木剐蹭自己的皮肤的细细声响,紧跟着前面族人的脚步翻山越岭,一边想着,无论怎样,他都要弄到一件他们穿着的那种衣服,因为他正饱受因奔跑而带来的树叶、荆棘以及枝条擦伤的难受,他想,要是能给每个人都配上一件,族里狩猎起来也许就不会这么辛苦了,更不用说,还能免去一些伤亡。
两个队从下午半晌便开始搜索那队人的下落,可是到了这夕阳西下,都已经跑到绿线尽头了,马上就要进入青白口了,都还没看见那队人的身影,难不成是跟丢了?明明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进去的,而且,天上养的那视觉敏锐的雪雕也不曾有过动静,还在天上盘旋。这怎么能跟丢呢?周围的树林是越来越稀疏了,脚下的草地由泥泞也转为了干燥坚硬,甚至掺着些碎石。
可是跟着跟着,大胡子猛地一低头,发现不知何时,眼前紧跟着的那双鞋子早已变了花样,再也不是族里那熟悉的编制草鞋,而是一双皮质的高至脚踝的靴子。这种靴子他见过,在那喧嚣的集市上,能卖个十包钱币。这脚步既像跑,又像走,只是仿佛不沾地一般。
他一个急刹脚踩地,扬起一层灰土和枯草。他惊呆了,自己早就不知何时跑到了青白口之中,周围莽莽荒荒的枯草枯石,大片嶙峋的怪石上点着几抹白雪,前方是金灿灿的方东西,在落日之下闪的耀眼,抬着这些方东西的人在他停下的这一会儿又窜出好远,却不一会就在远方的雪线边停了下来。他眼睛都红了,心脏狂跳,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蹭的一下蹿了上来,他猫在石头后,慢慢接近,想看个究竟。
他瞪大着双眼,深怕错过一丝细节。在那雪域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尊约莫两人高的雕像,以前巡逻青白口时,也从未见到过,像是从天而降般直插入雪层中,周围是凸起的怪石。这雕像的只有上半身,脸上的表情看着十分痛苦,眼睛紧闭眉头紧皱,嘴大张着,像是在挣扎,嘴里仿佛有些暗红色的东西,只是太远了,大胡子并没有认清那些暗红色的东西具体是些什么。雕像的发饰也是奇特,其中有八根冲天的硕大的类似牌子一样的形状插在脑后,看似不像是用来固定头发的,反而,头发绕着这些牌子,一直爬到尽头。雕塑的肩膀上左右各有一个奇怪的图腾,左边的看着像是太阳和苹果,右边的像是月亮和毒蛇。有什么含义呢?大胡子不得而知,尽管大胡子算是族人里最爱去藏书棚寻奇猎怪的人了,但他也从未在那些书里见过这样的纹样。雕塑的脖子上有一个简单的挂饰,说是挂饰,不如说更像是锁,将这个雕像锁在这雪域的边界。
雕像前有一平坦的空地,空地上面有着奇怪的纹路,却好像被人常清扫似的,没有积雪。这群怪人的衣服他终于看清了,里子是紧身的带着暗暗隐隐的金色细线编织成的黑衣,直直裹到了下颌,外边的外衣大部分是米白色的,长长的,盖过半个大腿,那衣服上面隐隐漏出几道浅蓝色的菱形纹路,像是什么图腾,覆盖住了全衣,那裤子也是极其贴合肌肉,看起来很有弹性,裤子上的细节看似是和里子的材质一样。外衣的颜色只有几个是黑色,也许就像是他们族那样,是重要身份才能穿的。这些黑色的外衣上布有夸张的暗红色纹路,在夕阳下不知为何像能够发光一般显眼,放在在山腰上却好像没发现。
这群人将八个方东西摆在雕像前空地上的各八个角。接着,有一个穿黑色外套的人慢慢走到了中央,夕阳的旭辉绕过那高高的山顶直直的穿透至大胡子身后的云层中,中央的那个黑衣人,背对的大胡子,张开了双手,像是迎接着什么的到来,就这么维持了许久。
大胡子的躲在岩石之后,蹲着脚都麻了,却也一动也不敢动,草编的鞋底随着砾石的起伏押着大胡子的脚底,他看到自己脚尖泛着白,但生怕动了一豪,就会使脚下的砾石发出声响,惊动了不远处的这些人。
太阳逐渐沉去,那穿过山顶的余晖渐渐地朝向天边,此时,那紫红的云彩像有生命一般,将山顶环绕了起来。大胡子心想,也许,时辰就快到了。
是的,大胡子猜的没错,之间站在八角的八个黑人单手就拉起了四个白衣人才能扛得动的方东西的一条边缘,如抛废物一般的就轻易的将方东西里的红白相间的物质,极有默契地,撒在了中央黑衣人的身上,黑衣人一动不动,身上被红色的汁水浸湿了,那红色的块状物质稀烂,像是生物身上的某种组织,白色的坚硬,似骨,顺着粘稠的汁水从黑衣人的身上滑落,在光滑平坦的平台上渐渐的堆成了没过“红人”脚踝的小丘。只见周遭八个黑衣人轻松的将那器皿放下,即刻和白衣人们退出了平台之外,在平台外围坐一圈。
那“红人”身上的物质的气味随着风袭到了大胡子的鼻子里,是说不清的腥味和发酵的酸臭。只见太阳又沉了些许,此时,平台下传来些许震动,但是却没有声音,随后是巨大的轰隆声,那八个金灿灿的器皿地下冒出热浪,那热气的温度比是八月中旬的中原的太阳还要毒辣,一下就顺着山坡喷在大胡子躲藏的石头上,幸好那瞬间,大胡子猛的把自己的头缩了回来,不然怕是脸上的皮肤都要被热浪掀咯。
大胡子心想,这么大的动静,那周围几座山里的鸟也倾巢而出,族人应该找的来吧,希望族人能来的晚些,免得惊动了这些人,这些人这气路,若是正面冲突起来,可能我们族人真打不过。
大胡子转念一想,这么热的蒸汽,那些人,就在平台周围,这能扛得住?更不用说中间的那个了,这要是扛得住,这些人的衣服,就算是抢,我也得抢来一套!可是奈何这藏身的石头都快烫的大胡子靠不住了,大胡子也不敢在滚滚的热浪中探头,去看个究竟,只能暗自抹着汗,稍微往下蹲些,这石头,真是差点把大胡子的草衣给烫散了。
太阳的光,终于是消失了,只剩那逐渐暗淡的云彩。一波一波的热浪也像是停息了,温度好像渐渐开始下降,轰鸣的声响慢慢的衰弱下去。大胡子的双脚发白,他依旧蹲着,只能不时的用手揉揉捶捶,希望能有所缓解。但是,他终于有伸头查探一番的胆量,可就是这么一看,让大胡子整个人发憷得一下子坐到了地上,也顾不得屁股下硌得生疼的石头差点把他划出血,让他重心都有些不稳,幸好双手扶住滚烫的岩石,才没整个人滚下山去,手上却也立刻脱了层皮,血肉模糊。
大胡子浑身都在发抖,身体不由控制一般,直直的往那红白相间的平台爬去。平台周围坐着四十道发红的白骨,猩红的火焰在骨上跳动,被热浪灼烤的血肉竟然泛着一种原生的野味,大胡子喉头动着,慢慢的爬着,他的脑袋里在狂叫,在抗拒,在挣扎,他唯一能控制的,是他的双眼,他能够闭上眼,不去看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场面——比他们族里剥兽皮的场面要血腥万倍。可是身体里的某种因子在疯狂的跳动,闭眼带来的黑暗却让他异常兴奋,他仿佛身上被激发了什么原始的野性,促使着他疯狂的一口又一口的吸着那浓郁的腥味,他终于知道,那雕像的表情,到底是来自什么样的情绪。
爬着,爬着。他的头似乎磕到了残留着余热的白骨,他低着眼,看着自己被砾石磨出血液的双手。他离那浓郁的中心又近了许多。此时,他像极了一头饿了三天的饿狼,也不管那理智,也不管那团队的分享,他此时只想冲到那平台中央,去尝尝那让他兴奋的气息。
可是,疯狂的他却无法忽略平台周遭在落日最后的余晖中反射着紫红的金色液体,他能够感受到那凝固的液体里极高的温度,那液体和红色的汁水混在一起缓缓的降着温,他等不及了,但他伸出的手却不敢触碰那高温,他疯狂之余却开始害怕,自己的肉体会像这四十一人一样,长留在这雪域边界。
可已经来不及了,尽管理智已经占了上风,他的嘴却早就在平台周围已经得到满足。当那热的余温逐渐冷却,夜的星光覆过夕阳,他的疯狂也终于降温。
大胡子的脑子里的挣扎,终于,是能化作现实,他在黑暗中看不清自己颤抖的双手,借着星光隐隐能看到那尊奇怪的雕像。他尝试站起来,却又跌落在地上,最终是没稳住自己的重心,一路从砾石坡上滚了下去。
期间也不知道在突起的岩石上磕了多少次,最终停下的时候,他好像感受到枯草的味道传入鼻中,这味道却让人无比的安心。曾经让他厌烦的枯草,影响他动作的枯草,此时摸在手里,感受的质感,却让他的心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他迷迷糊糊的,听到远处,有族人的叫喊。
他迷迷糊糊的,闻到了火星的刺鼻气息。
他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自己被抬了起来。
他迷迷糊糊的,想努力睁眼,却不知道看到的飘来的火星,还是天上那颗锈红的天狼星。
他迷迷糊糊的,最终堕入了黑暗。
“后来呢。”藏在阴影里的掌柜,垂着头,手里晃着一只奇怪的玉瓶子。
“后来?”大胡子看着眼前的空杯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我不知道。”大胡子念念有词,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眼掌柜。
“后来,我们过了一个物资丰厚的暖冬。”他盯着掌柜把玉瓶子的液体与开盖就飘香的薏酒一起倒在一个透明的壶里,轻轻的晃着。
乳白色的薏酒与那灰蓝色的液体混着,最后却变成透明似水的粘稠液体。掌柜在黑暗中直起身,顶上的灯光被风吹得有些晃动,大胡子看不清掌柜的容貌,只看清那清透的液体逐渐滴入自己的酒杯。
大胡子咽着口水,这酒的味道,诱人极了。
他迷迷糊糊的,一口,就喝了个精光。
他迷迷糊糊的,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要去昆仑山有什么重要的目的,只是……
只是,他暂时,没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