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阿尾从昏睡中醒来。但意外的不那么刺骨。宿醉让他头晕目眩,胃里空空,又极其难受。
他只觉得手脚僵硬,毫无知觉。背上一片冰凉,那冰冻的感觉像是由内而外的长出来似得。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他闻不到,听不到,想要坐起,却浑身乏力,又不由自主的颤抖。想要睁眼,却感到一种奇怪的束缚。他失明了?巨大的恐慌让他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可他此时却意外的平静。
空气里,有股腐烂菜叶的味道。啊尾每天唯一能够走出房门的运动,是去那青楼后院的水沟旁扫地,而这种腐烂和气味,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抚摸着身下的物体,质感粗糙,排序紧密,断裂的尖端很扎手,却也很脆弱,有些厚厚的灰层感,像乞丐用的草席。
救命啊!
啊尾张着嘴。
“阿……阿!”知道自己说不出话来后,那一瞬间的无力感如潮水涌来,全身的颤抖,不知是来自于冷,还是来自于恐惧。两种感觉夹杂着。
呼吸越来越急促,可再如何挣扎却也无用,他想翻身,却磕到了障碍物,疼痛感让他清醒了许多,那冰冷的双手渐渐回复了点力气,他伸出手去,探索着那阻碍他翻身的墙。
“叭,叭。”闷响。
他眼睛上有奇怪的触感。身子稍微回暖,冻僵时的他,竟然毫无知觉双眼上蒙了东西。
他感觉身上开始隐隐的疼,像撕裂似得,如被鞭打。扔在探索的手的皮肤上,也是刺痛。一直在探索的他终于得出结论:这是一口棺材。
我经历了什么?他害怕极了。他赶紧抓下遮住他眼睛的物体——感受着这面料。布?丝?自小富贵的他,从来没见过这种面料。
他疯了似得,疼痛仿佛激活了他的神经。他用尽一切能够用到的力量去撞击着头前那堵障碍,双手捶打着,可却怎么都无法伸直,他感觉到那盖着他的阻力有所松动,便用起那终于有直觉的双足,狠狠地用膝盖顶着上方的物体。
他不知疲倦。可也奇怪,他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风带来了一些不属于腐烂的气息——一股极其沉稳的木质香,是稀有的千年香樟的味道,但里面具有一股侵略的气息,说不上来的药味,又像是血液,也许是他自己的血液。
“啧,乱动什么,这花都要被你弄坏了!”外面传来了沉稳的男声,语气里带着的责备却像是少年年纪的性格。
“呼,呼,呼。”他的气息更乱了。他猛的停下了挣扎。血液的浓郁味道,闷得他差点喘不过气,他大口的呼吸着腐烂又新鲜的气味。
穆江很生气,自己的杰作被无情的践踏毁烂了,就因这“树”在那乱动。
他小心翼翼的,整理自己的“作品”。那八角的棺木旁溢出的黄色液体夹杂着鲜艳的红色,看到这个,穆江简直是要气炸了,可他终究是忍住了脾气。
“这身体的主人,和自己也太不合适了”
穆江心想,然后将棺木下边的地窖门拉开,顿时,寒冷的气喷了上来,棺木旁溢出的液体瞬间结了冰,里面丝丝暗红色,像极了一朵妖冶的花。
“算了,将就吧。”他从棺木壁上用大致半掌大的金色小铲子铲下些许块,送进了嘴里。
“啧,你这人的血,居然还挺甜的。”站了起来穆江提声对棺木里的人说到。
那棺材上,盖着几朵绿色大花,花茎深紫,破开那棺木,长到了里面。
棺木里没有回应,也再没有挣扎。很安静。白啊尾安静得像是死了似得。
“呼……”
“呼……”
白啊尾安静的深呼吸。他听着自己吸入的气从鼻腔经过疯狂跳动的心脏,在黑暗里进入自己的肺部。
身体皮肤上的撕裂感越发清晰。背后的凉意和冰块渗水的触感让他浑身发抖。他的呼吸为他暖着心脏,却因冷静依旧无法到达足尖。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这人是死了吗?”穆江一边嚼着从棺材版上刮下来的膏体,一边试图从被啊尾弄得有些开裂的木头缝隙里,看看里面的动静。
穆江闭上了一只眼,要想看的更清楚,奈何实在是黑暗得无法辨认,里面人的死活。可穆江心里更痒了,他纠结得感觉嘴里嚼着的膏体都没味了。他看着自己在棺材板上种着的山脊藤和人参果,以及在山脊藤的紫色茎干上长着得五彩斑斓的菌菇,心里犯了愁。
尽管啊尾的挣扎将菌菇弄得七零八落,但山脊藤看着长势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人参果的苗也还好,虽然倒了一点,但立马被他第一时间扶好了。
不行,穆江心里还是忍下了这股冲动。再过三天马上十五了,月圆之夜此人必死,不然我的身体就……
穆江想到十年前的痛苦,仿佛背后出现了一阵阵的隐痛。
“咔”的关门声很大,吓了白啊尾一大跳。
他走了?
白啊尾刚刚感受到那射下来的明亮被什么东西挡住的时候,立刻屏住了呼吸,浑身却不禁发抖,呼吸不可控制的急促,他希望外面的人认为自己死了。
走了就好,呼。
啊尾重新用自己疼痛的双手感受着四周,他摸到了一些涌动而凸起的茎干,像是植物的根。他急促的想要找到这跟茎的头尾,却顺着这根须摸到了自己的右腰。
啊尾浑身一抖。右腰上密密麻麻的根须裹得紧密,可他丝毫没有任何的感觉。啊尾的双眼在黑暗里睁得吓人,他疯狂的撕扯着这些根须,却好似无限似的扯不完,他的手肘没办法大幅度弯曲,在不时间剐蹭到棺壁旁的粘稠物体,柔软又具有一种莫名的吸力,多剐几次后他觉得自己的骨头一阵松软无力,可那腰上的根须却丝毫没有要被清理干净的苗头。
他张着嘴吼着不敢发出声的崩溃。
这些鬼东西到底是什么!白啊尾自己手上不断传来的新的触感,他无法判断这是什么。
崩溃过后,白啊尾忽然觉得轻松了起来,横竖一死,不如就此思考解决的办法。
我穿着衣服吗?我的鞋还在吗?我的头发现在是怎样的?我看起来是不是已经面目全非了?我到底是如何到的这里?把我变成这样的人是谁?我现在还是我吗?
我还是我吗……
挣扎,纠结,崩溃,恐惧,无力。白啊尾在黑暗中失去了意识。
刺痛。白啊尾再次醒来时,阳光是那样的刺眼。耳边有风声,轻微地拂过。
鼻尖有青草和泥土的腥气。
我是谁?我在哪?双手撑着身体坐起,白啊尾环顾四周。
山洞?头顶上有些许阳光直直射在他的胸口上,顺势,他扶了扶自己的左胸口,皮肤上有一个奇怪的印记,上繁下简,长长的延伸至腰间。繁琐的那头至左琵琶骨结束。
指甲里泥土很多,很脏,他嫌恶的扣了扣结块的污渍,里面还夹杂一些稀碎的木块和植物的根茎。
洞里有些潮湿,顶上的洞口时不时滴下几颗水珠,在白啊尾身边散出妖冶的雾痕。潮湿的感觉让他没有丝毫的不适,相反,他贪婪的闻着呼吸着这湿润又新鲜的气味。
几个呼吸间,他感到左胸口有些燥热,妖冶的红光从那印记间冒出,顿时,有种热血涌上脑,眩晕感一阵一阵地攻击着他的思维。
洞内有大量干涸的暗红色血痕,而自己躺着的周围那些湿润的暗红,因不断滴落的水滴而绽放到空气中,像是才留下不久的样子。
这血液的味道,倒是已经散了许多。在四周浓郁的青草气里,存在感却很低。
风声又一次袭来。
左边!他机敏的看向那风吹来的方位,迅速的想要从石床上下来,离开这个洞穴。可是一时间,腿部因久躺难以发力而轰然摔倒在石地上。
不疼。麻木了还是没知觉?白啊尾顾不得这么多。摇摇晃晃的又站起来,步履蹒跚地寻着那风走去。
此时白啊尾像极了刚刚苏醒的原始人。
“快想起来快想起来快想起来,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白啊尾在黑暗中行走,泥土湿润的气息顺着风吹来,塞满了白啊尾的鼻腔。
恍惚间,他仿佛行走在大雾之中,脚底好似变得泥泞了起来,浑身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