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卢小天赶到了大哥卢永顺所在的医院。
当时还没过探视的时间,往病房走的时候,需要经过一个走廊,卢小天刚一上楼,看到有人在吵架,一个中年妇女拼命拽着一个年轻男人的衣服,“你不能这样,他是你爸,咱们得救他!”
旁边有个医生打扮的人,迟疑了一下,说:“病人的求生欲望还很强,要不你们再想点办法,更何况只要继续治疗,病情还是有希望的。”
年轻人不耐烦的说道:“有希望那你出钱救啊,反正我是没钱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明明治不好,还睁着眼睛说瞎话,骗我们老百姓的血汗钱!”
医生不说话了,中年妇女声嘶力竭的哭喊:“这是钱的事儿吗,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年轻人发泄式的咆哮道:“有良心又怎么样,穷人就这个命,谁让咱们没钱!”
走廊内的人很多,卢小天留意了一下,大家时候对此习以为常,没人交头接耳的评论,更没人上来劝说,神情漠然,对一个可能即将消失的生命视而不见。
医院就是这样,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哭喊,有人欢笑,矛盾又彼此融洽,构成一副极为不和谐的画面,让人神情恍惚。
卢小天心一沉,没说什么,低头快步往里面走,在父亲的带领下往卢永顺的病房走,路过的一个护士叫住两人,问:“你们找谁?”
卢国华说:“我们是37床的家属,找卢永顺。”
“37床啊。”护士先是看了看卢国华和卢小天,目光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甄别,片刻后轻叹一声,“我是管床护士,带你们过去吧。”
卢小天看懂了护士的眼神,因为在火车站遇到过类似的眼神,那是一群光着膀子露出纹身的光头汉子,不怀好意的盯着出口看,像是打量肥猪一样打量着过往的乘客。
护士的初衷当然不是谋财害命,而是想救命,希望来的两个人是有钱吧。
卢小天这么想着,心情越发沉重,从胸牌上认出这个管床的护士叫祝雅君,问:“祝护士,37床的病人情况怎么样?”
过来的路上,卢小天问过父亲,可是卢国华知道得并不多,或者根本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无法准备理解,自然无法准表述,只知道大哥卢永顺得的是白血病。
一开始以为是感冒,吃了药不见好,后来在村里检查说是高血压,结果吃了药还是不好,这才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白血病。
祝雅君说:“我刚来这里实习,不是太懂,只晓得是急性的,具体情况你要问医生。”
急性!
卢小天浑身一僵,不自觉的停下脚步,心里开始打退堂鼓,不敢再朝前迈步。
“怎么了?”卢国华问。
“没什么,突然想到一些事。”卢小天回过神,随口说道,继续往前走,留意到祝雅君诧异的看着自己,眼底带着一丝不忍,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
白血病的种类有很多,急性白血病可能最麻烦的一种,若不经特殊治疗,平均生存期仅3个月左右,短者甚至在诊断数天后即死亡。
这是常识,就连卢小天这个不怎么关注医学的人都知道,祝雅君不可能不清楚,这才给卢小天他们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到了病房门口,祝雅君停了下来,示意卢小天他们自己进去。
卢小天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这个心善的护士表示感谢,祝雅君似乎是看懂了卢小天的意思,歉意的笑了笑,低着头走了。
卢国华原本是想进去,被卢小天一把拉住,一起站在门口看。
以大伯里的条件,大哥不可能住得起单独的病房,来探视患者的家属很多,每个病床旁都围了两三个人,或喂食物,或低声交谈。
大哥一家人都在,可是谁也没说话,成为病房里最安静的一家人。
因为角度的关系,大哥卢永顺率先发现站在门口的卢小天和卢国华,睁开眼睛笑道,嘴角微微噏动,从嘴型上看是在跟卢小天打招呼,可能是由于太过虚弱,被其他人的声音掩盖,无法确定他在说什么。
一直注视着卢永顺的大嫂留意到大哥的举动,顺着他的实现看了过来,连忙起身,跟大伯和大婶提醒,然后站起身走过来说:“幺叔,三弟,你们怎么来了?”
大婶偷偷抹着泪,大伯先是跟卢国华打了个招呼,然后对走进来的卢小天说:“大伯对不起你,不应该瞒你。”
卢小天知道大伯在说什么,勉强挤出笑容,“没事的,大伯,刚才我已经问过护士了,大哥一定会好起来的,钱的事情您不用操心。”
“医药费都欠了好几天了,还不操心啊?”隔壁病床上的一个患者低着头说道,像是在反驳卢小天的话,又像是在说他自己,声音同样很虚弱,看起来像是没有过多的力气抬头,“得了这个病,多半是好不了啦,有钱就多活几天,没钱就这样了。”
说罢,患者看向卢永顺,“咱们一个样儿,我比你早来几天,怕是要早走几天咯。”
隔壁家属连忙站起来给卢小天赔礼,“不好意思,他病糊涂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脑子清楚的很!”患者眼皮子抬了抬,想要继续反驳,可是没了说话的力气,张了张嘴,最后瘫倒在床上喘气。
家属不再向卢小天解释,趴在床上苦,有个人捂着嘴巴跑了出去。
大伯说一家的脸色同样不好看,大嫂让开床边的位置,让卢小天走了过去,听见大哥断断续续的说:“你别怪他,我们的情况我们自己清楚,刚才医生也说过了,我们两个的治疗意义都不大了,虽然医生背着我们说的,不过我们都听到了,虽然我们没力气说话,脑子还是清楚的。”
卢小天心里堵得慌,因为医生不会轻易说出治疗意义不大了这句话,刚才卢小天在走廊内看到的情况就是证明,即便那个年轻人态度恶劣,已经明确表示不想治了,医生还是在努力劝说。
有的时候,这句话只是某些患者家属的遮羞布,当他们不再愿意为患者付出金钱或精力时,就会旁敲侧击引导医生说出这句话,然后名正言顺地放弃治疗,即使那位患者求生欲还很强,即使还有生存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