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国栋把手机还给司机，说：“这次是爷爷不对，小杨说的有道理，等忙完厂里的事，爷爷陪你再去买一个。”
乔隽妮不说话了。
再次打过去的时候，司机已经偷偷关了机，卢小天查看手机里面的通讯录，竟然一个联系人都没有，就连通话记录都是空白的。
这算什么？有钱任性？
想到乔国栋给他留过一张名片，卢小天连忙找出来按照上面的号码打过去，对方依然没接听，一咬牙，索性收起手机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卢小天跟家人打了个招呼，带着五百块钱出了门。
这是计划好的事情，父母以为卢小天准备去当学徒，有吃有喝有住，也就没问太多。
打工三年，卢小天存了六千多块，绝大部分交给了父母，说是存着给他娶媳妇，其实压根儿没想过这事儿。
之后，卢小天去了早就联系好的那家机械厂，不过不是去报道，而是打了个招呼，然后踏上去往省城的长途汽车。
以卢小天目前的情况，完全没必要再从小机械厂开始做起。
省城不算近，将近四百公里，没有直达铁路，更没动车，只能坐汽车。
1985年3月，南京汽车工业联营公司与意大利菲亚特公司签署了技术引进协议，做小货车，后又引进了依维柯的客车生产技术，开始制造S系列轻型汽车，通往省城的长途汽车就是小脑袋的依维柯，也就是人们说的“猪鼻子”。
卢小天已经不是以前的卢小天，知道从什么地方省钱，在高速路口等了一会儿便弄到了低折扣的车票。
去往省城的路上，坐在旁边的一个男子主动搭讪：“兄弟，挺老练啊，很早就出来了吧？”
卢小天打量对方，年纪应该跟他差不多，不过显老，皮肤黝黑，脸上黯淡无光，不是经常熬夜就是身体有什么问题，下意识的疏离，说：“这话听着别扭，说得我好像进去过。”
对方尴尬的笑，又说：“我叫张方，弓长张，方片的方，老爹姓张，老妈姓方，兄弟你怎么称呼？”
卢小天被这个自来熟逗乐了，倒也不觉得讨厌，说：“卢小天，本来应该叫卢永天，算命瞎子说我命硬，不能跟天斗，这才叫卢小天。”
张方竖起个大拇指，“你也是去省城做事的吧？”
“你这是？”卢小天反问。
张方点头，“刚拿到中级车工证，准备过去碰碰运气。”
卢小天暗暗吃惊，以前他在机械厂当过几年学徒，很清楚中级车工是个什么概念，虽说谈不上什么高端技术人才，但也差不到那里去，至少之前的卢小天从来没拿到过中级证书。
不等卢小天说话，张方又说：“这是我第一次去省城，你应该对省城很熟吧？”
敢情张方是想找个地主，免得到了省城像只无头苍蝇，卢小天苦笑道：“我也是头一次去省城。”
张方听了也不觉得失望，起码看起来是这样，“你肯定跟我一样，也是听说省城最近到处在招人才过去的吧？对了，兄弟你是什么工种？”
“我之前是送货的，应该算什么工种？”卢小天自嘲的笑道。
张方羡慕的看着卢小天，“原来你是开车的呀，等我有时间了，我也去考个驾照，买不起车也考。”
卢小天淡淡一笑，提醒道：“你有技能在手，不愁找不到工作，不过你人生地不熟的，有没有想过先怎么落脚？”
“我有个师兄在水泵厂做事，千人的大厂子，已经联系好了，让我直接过去就行！”张方笑道。
卢小天汗颜，自己都没想好去什么地方落脚，居然还有心思操心别人的事。
张方还沉浸在美好的憧憬里，说：“省城机会多，不管怎么样，先过去干着，反正包住，再看有没有什么好的机会，以前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以前？”卢小天狐疑的看着张方，后者肯定的点头，显得有些尴尬，“我是自己跑出来的，他们都说我做这行肯定没出息。”
人才啊！
卢小天由衷的竖起一个大拇指，怪不得张方看起来显老，原来一切都得靠他自己，指不定熬了多少夜，吃了多少苦呢，难得的是他对自己的喜好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这样还能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要是多一些像张方这样的人，中国的制造业何愁发展不起来。
车上的人不少，聊天就卢小天和张方，主要是张方在说，卢小天时不时的插一句，勾起张方聊天的兴趣后继续聆听。
聊了一会儿，两人聊起眼下的洪水。
张方说：“听说了吗，前段时间，九江发生险情，去了好多当兵的，用了五天五夜才把缺口堵住，负责指挥的还是个将军。”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卢小天问，从之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张方应该是个宅男，一门心思的扑在工作上，颇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
张方裂开嘴笑，自豪的说：“我表哥是当兵的，他跟着队伍去了九江，一开始我们都不知道，后来他才打电话跟家里人说。”
“很辛苦，很危险吧？”前排的一个乘客插了一嘴。
张方摇头，“没听我表哥说。”
“他是怕你们担心。”乘客是个中年男人，说完回过头，沉声道：“不只是九江，湖北也遭遇了大洪水，就在前几天，一个抢险的战士累倒了，听说他身体本来就不舒服，还是坚持扛水泥袋，累昏了4次，第5次没能救过来，完全是活活累死的，听说他年纪不大，估计跟你们差不多，真是可惜了。”
“真的？”张方紧张起来，见对方肯定的点头，问：“那人叫什么？”
乘客摇头，“叫什么不清楚，只晓得姓李。”
张方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皱起眉头，问：“你听谁说的？”
乘客指了指他自己，“就这几天，我老家那边要给他开个追悼会，要不是工地上实在走不开，我肯定要回去一趟！”
听这个乘客一说，车厢内一片叹息。
张方没了说话的兴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卢小天陷入回忆，很清楚这个乘客说的是实话，也清楚牺牲的这个战士是什么人，用不了多久，这个战士就会成为家喻户晓的英雄。
有句话说得好，你感觉生活美好安逸，不单是因为你多优秀，更多的是因为因为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这样的人，理应该被人记住。
傍晚十分，汽车驶入省城，车窗外大雨滂沱，乘客们开始咒骂这该死的天气，卢小天和张方对视一眼，眉宇间满是忧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