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白云,清风徐徐,高山密林,郁郁葱葱,时不时惊现群群飞鸟穿林而过。
在一条临山的小河边,一群半大孩童正在嬉戏。
七八个男孩脱得溜光,淌在河中欢跳不休,说是捉鱼,可这般折腾下,能摸到鱼就见鬼了。
两三个女孩似是有了点羞耻之心,不愿和一群光屁股混在一块,自顾自地摘些花草,追逐蝴蝶蜻蜓玩。
唯独一名约莫十岁大小的男孩,远远站在一旁,显得与大伙格格不入。
玩闹了一阵,戏水孩童中有一年龄稍大的大声喊道:“小病羊,这水没那么凉,你倒是下来玩啊,我们就快抓到鱼啦。”
被伙伴叫作“小病羊”的男孩,复姓乐羊,单名一个默。
只因孩子们对乐羊这个罕见的姓氏不甚了解,加之乐羊默从小体弱多病,风一吹就散架的模样,所以便得了个“病羊”的绰号。
每每听到旁人叫自己的宝贝孙子这个外号,乐羊默的爷爷奶奶便立刻炸了毛,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论对方是何人,非要针锋相对骂个痛快不可。
但乐羊默对此却丝毫不以为意,因为他们说的都是事实,自己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的情况又藏不住,更堵不住他人之口,不过一个名号而已,何必认真。
可乐羊默的家人并不这样认为,乐羊家从前也是能派上名号的豪族大户,祖上尽出官宦士林,富商大贾。
只不过如今时逢乱世,家道中落,比起从前,已大大不如,实力竟是百不存一了。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乐羊家族为了躲避乱世,低调迁入这深山老林之中,即便这样,也不是周围那些穷苦山民所能比的。所以,曾经的世家豪族那些应有的家风还是有的。
这深山之中的村落群,自古便叫作长乐溪,乃是乐羊家的祖籍之所在,亦是此家族的发祥之地。
所以,长乐溪的居民对于表面上说是衣锦还乡,实际上算是狼狈逃难而来的乐羊家族,心里不管是羡慕也好,耻笑也罢,总之都能安心接受,并没有把这个仅剩十来口人的家族当成外乡人。
然而乐羊家通过这番大起大落也明白一个道理:在历史和时间面前,一切都如过眼云烟,终会烟消云散。
所以,它选择了一条无奈的道路:避世!
如今乐羊家族的族长,正是乐羊默的爷爷乐羊弘。他育有三子一女。
长子乐羊文山,已经五十余岁,育有两子,都已长大成人。乐羊默的这两位堂兄理所当然成了目前家族孙辈的领头人,更是家族大小事务的主要操办者。
次子乐羊文松五十出头,在十几年前举家逃难的时候,一儿一女连带结发妻子,全部走散失踪,至今没有丝毫音讯。
虽然没人敢提,但在这种乱世中,全家已经对他们的生还不报什么希望了。
乐羊文松经此打击,整个人已经变得疯疯癫癫的,实乃全家最可怜之人。大家平时也只有多加照顾迁就了。
三女乐羊文兰,与丈夫靳禾育有一女,名叫靳慧,小名颖儿。真是人如其名,十三岁豆蔻年纪,便已聪慧过人,机敏伶俐,不但娇美可爱,而且古灵精怪,为这个表面光鲜,但其实十分悲剧的家族带来一抹亮色。
老太爷最小的儿子乐羊文秀,才是整个家族的瑰宝。年仅十六岁便成了天下第一学府:玄星宫的博士,才华学识在当时可谓出类拔萃,更为重要的是,乐羊文秀还是一位司业!这样,乐羊文秀的光芒便更加夺目了。
奈何天妒英才,十年前一场动乱,乐羊文秀由于离动乱中枢太近而受牵连惨死。当时他的妻子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听到这个消息后痛哭不止,悲愤交加下动了胎气,早产下一名男婴,而后不知怎的钻了牛角尖,竟然撇下孩子投河殉夫。
当仆人把嗷嗷待哺的婴儿送到本家的时候,乐羊弘夫妇悲痛欲绝,天塌地陷都不及如此噩耗。
这位出生仅一天便与父母天人永隔的孩子,便是乐羊默!
所以,乐羊默在家中的地位是很特殊的,族长即把他当成孙子,又把他当作小儿子的影子。
可怜乐羊默在娘胎里就因为母亲的焦急悲恸而动了胎气,不足月便来到这个世界,更未曾享受过母亲的呵护喂养,再加之长期的颠簸劳顿,所以他的身体严重先天不足,经常上吐下泻,咳喘不止,稍有风吹草动便是一场大病。
乐羊弘已经失去了最心爱的儿子,这名无父无母,孤苦无依的孩子怎么也得保住!
于是,乐羊家对乐羊默可谓倾尽了全部,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散尽家财,千金求药,万金求医。乐羊家本就没剩多少的家底,倒有一大半消在了乐羊默身上。
对此,除了乐羊文山的妻子颇有微词之外,全家上下无不尽其所能地照顾呵护这个孩子。
一名摘花女孩听到那男孩粗鲁无礼,对乐羊默直呼那个难听的外号,心中深感不忿,叽叽喳喳叫嚷起来:“周田,人家阿默不是跟我们出来玩了,什么病羊病羊的?叫得那么难听。
跑了这么远的山路,这不是好好的?
你们抓你们的鱼,干嘛非拉上他?河水那么凉,怎能让阿默也下水?激出病来,他两个哥一个姐能轻饶了我们?
阿默,过来跟我们抓蝴蝶,别理他们。”
叫周田的男孩年龄为这群孩子中最大,已经有点小大人的模样,只听他拍手笑道:“哎哎,我才说了一句,你十七八句等着我。
哦,我明白了,你这般维护他,定是想过几年给人家当媳妇。
哦,噢,新媳妇,坐花轿,嫁个郎君睡觉觉。”
众男童鱼也不抓了,纷纷拍手附和,起哄大笑。
那名帮乐羊默出头的女孩脸都红到脖子根了,又气又急,在原地直跺脚,不一会儿眼泪都下来了。
这下其余女孩不干了,纷纷凑上前去,跟那群调皮鬼争辩起来。
而造成这次“摩擦”的元凶乐羊默,又一次被大家晾在一边。他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摸摸鼻子,然后只好无奈讪笑。
对抗还在继续,突然,天边滚过一阵闷雷。
大伙全都安静了下来,抬头一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已经黑云密布,空气中充满不安的躁动,眼看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众孩童玩闹归玩闹,但谁都清楚乐羊默万万淋不得雨,尤其是山里的暴雨,加上山风,普通成年人不加防护都得淋出一场病来,更何况得病专业户乐羊默?
周田赶忙招呼同伴们一声:“都别玩了,如今往村子里跑肯定在半路就给大雨浇成落汤鸡。
我知道后山腰一处隐秘地方有座破山神庙,咱们快去那里躲一躲。
这雨来得快去得快,等雨停了再回家不迟。”
众人点头称是,纷纷收拾停当集中起来,根据周田所指开始向目的地进发。
乐羊默被两名比较壮硕的伙伴连拉带扶,艰难地行走在山路中,即便这样,他也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咳喘连连,小脸挣得通红。
大家心中更是焦急,照这般速度,等不到地方,准得迎头撞上大暴雨。
周田大吼一声:“阿默,我来背你走!
等我背不动时,阿牛,喜娃,你们上,就算抬,也要赶在大雨之前把他给我抬进那间破庙!”
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背起乐羊默就向前方冲去。
其他人纷纷大呼小叫跟在后面。
乐羊默因为从小的经历,其实内心有些自我封闭,不善言谈,把所有事情都放在心里,无论外界怎样变化,他总是一个表情,别人几乎不可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情感表达,除了一种:忍受病体折磨时的痛苦。
而现在,乐羊默在周田的背上,却流下两行泪水,第一次感觉到,除了血溶于水的亲情,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东西值得去呵护和珍惜。
就这样,在众多小伙伴的齐心合力下,大家终于赶到了那座破烂不堪的山神庙中。
将将进入庙中,外面惊雷陡然密集起来,雨点泼水似得落将下来,天地间只剩雷声与哗哗的声音。
众人歇息够了,才有空闲仔细打量起这座山神庙来。
这间山神庙其实没有周田所说的那么破败,相反,它还是比较新的,连门窗都还完整,否则根本抵挡不住庙外的****。
只不过可能长时间无人问津,到处落满厚厚的灰尘,但凡目光能扫到的角落都缠满浓密的蜘蛛网。
整座庙其实就是一间屋顶比普通房子高点的大房子。
陈设几乎没有,只有在对门靠墙位置,设有祭台供桌。供桌上摆着一个粗瓷香炉,三只空空如也的盘子。
祭台设有一尊黑峻峻的人像,表面也落满灰尘、满布蛛网,只不过大家看了半天也没看懂这尊塑像到底是哪一位大神天尊。
塑像本身并没有任何突出夸张的特征,只是按照类人形状雕塑得普普通通,但身形要高大许多,比常人足足高出两个头。并且有类似长袍的纹饰以作装饰而已。整体姿态拱手直立,未曾做出任何其它动作。
更奇特的是,塑像头顶雕成了一顶斗笠状饰物,延斗笠边缘垂下一圈黑布,直达塑像胸口位置,将整个头部遮盖得严严实实。室内空气微微流动,吹得那圈黑布也略略晃动,说不出的诡异。
大家瞧得心中发毛,赶紧撇开目光,说些话儿转移注意力。
刚聊了几句外面的天气,还是有人忍不住将话题转到了这间神庙上面。
一名少年问道:“周田哥,你怎么知道这里就有这座山神庙呢?”
周田回头看了一眼那塑像,故作轻松地答道:“前年跟老爹进山采药,他专门来此地拜祭,所以我知道这里有什么奇怪的?”
那少年穷追问底:“专门拜祭?这和我们供奉的神不一样啊,它到底是那位大神仙?”
周田特意强调一遍:“不是神仙,是山神!”
一名女孩又问道:“山神?没听说我们这里有什么山神啊。”
周田嘿嘿一笑:“你们这群瓜娃子懂什么?神仙高深莫测,我们只知拜祭供奉,可谁见过真正的神仙了?
山神大人可不一样,它是真实存在的,护佑这片山水万灵。”
之前被周田取笑给乐羊默当媳妇的小女孩嗤笑道:“切,说得好像你见过那个什么山神一样。”
这里面涉及到周田家曾经发生的一些隐秘之事,如果继续往深里说,必然会违背父亲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所以已周田绝不服软的性格,也硬着头皮一声不吭。
那女孩看周田不说话了,正待要取笑他几句,就听庙门外一个洪亮的声音大笑着:“大哥,想不到这深山老林里还有间房子,运气真好啊。
咱们快些进去避避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