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挂电视光影闪动,将覃述失光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谭安宁正想回返,现在时间充裕,还能再处理一个。
忽而目光一凝,电视上女主持人标准的正音响起,是白天新闻的重播。“龙国卫视为您播报,昨夜龙国多处发生地震,九成民众受到震感,其中太南行省震动最强,我台记者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为观众朋友们现场直播。”
一名男记者言语,“这条裂缝昨夜忽然出现,波及数百个城市,延绵数百公里,不过诡异在于,都是在人烟稀少的郊区,未发现人员伤亡。测量队员已来到现场,还未测出深度。”
画面转到测量队员。“太深了,我们现有的测量仪器测不出,我大胆估计,这条裂缝比水星最深的海沟都深。”
又采访了几个路人。“完了,外星人要攻打水星了,这是给我们下最后通牒!”
谭安宁恍若未闻,只直勾勾盯着屏幕里的画面。
那条裂缝,深不见底,难窥其长。
谭安宁那根刚强纯粹的心弦剧震,抛下覃述的尸首,打车赶向郊区。
“是吗?是吧?”一路喃喃自语,害得那司机还以为他有病。
无人夜空,漆黑一片,谭安宁跌跌撞撞接近那裂缝,来到边缘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凝望无底深渊,凝望这道可怖的伤痕。
谭安宁目光呆呆,他一直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拯救世界都不在话下。
恍惚间,回到很小的时候。
孩子认为自己与他人不同,能做到许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于是大声的吼出,‘我很了不起,长大以后一定是个改变世界的大英雄!’,生怕叫得不够大,不够响,别人听不到。
身为听众的大人们,对孩子微笑。
时日渐过,孩子长成少年,开始怀疑自己,竭力否认自己平凡。
当光阴流转,少年成为青年,忽然悲哀的认清,原来他毫无特殊之处,与芸芸众生没有任何分别。
深夜无人之时,心里默念‘大英雄’三个字,终于鼓起勇气小声念出,即便无人,也红了脸庞。
三年之前,宁宁沉睡,孩子仿佛觉醒,再次找回那颗稚子之心。
为了避免遗憾终生,他一定要了不起才行!
系统出现了,带着救宁宁的希望,带着他自觉了不起的愿景,还有一点点救水星的念想。
他也证明了自己,即便是陷入死地,仍刚强不屈。
可为何为何,水星如此苛刻?
水星的桎梏,那无所不在,压得他透不过气的枷锁。
他怨恨,他憎恶,区区凡人,几乎将他逼入死地,他完全有理由怨恨。
却可否想过?可否深思过?
眼眶泪水滑过脸颊,在下巴汇成泪珠,‘滴答’落进无底深渊。
“你在替我受难吗?”没有人回应,一如泪珠无法沉底。
唯有心底的呼唤,突然剧烈,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却没有一丝声音传出,仍将谭安宁平静的心湖搅成波涛。
抚摸裂缝边缘粗粝的土石,泪水滑过脸颊。
曾经所有的怨愤涌上,想起自己说过的所有言语,认为她苛刻,认为她可恶,甚至想让她早点毁灭,所有的一切,让波涛翻卷,心湖逆流。
怨愤消散,化为愧疚和自责,更深刻的羞耻,谭安宁泪流满面,不能自己。
他早该想到的,他算什么?他凭什么?
凭什么反杀黄血虎,凭他觉得自己了不起吗?
凭什么在金丹大修手里逃过一劫,凭他觉得自己了不起吗?
他并不是一个人,他穿越到陌生世界,仍有一位不求回报的母亲,编织出名为系统的谎言,照看着自己的孩子。
他的灵魂,他的生命,他的一切!全都来源于她。
他又怎能,又怎能说出那种话语,竟然希望她早点毁灭呢?
“我的母亲,我深爱着你,告诉我,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如何来拯救你?”
可笑啊,如何能做到?
水星的毁灭,是既定的事实。
莫说谭安宁区区四层练气士,纵然金丹大修,通天大能,又有何用?
或许,谭安宁可以像那个捕捉小鹿的凡人一样,是被人逼迫,不得不抓,不得不从,事情的最后,依然可以不抛弃的自己的良心,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便是无悔。
但真是无悔吗?当明白这个事实,谭安宁只想救她。
内心的呼唤转为平和,安抚着他,像是温柔地抚摸,安慰着哭泣的孩子。
而深渊之中,传来一份亲切的厚重,内心的呼唤在告诉他,传达出模糊的意念。
于是谭安宁毫不犹豫,纵身投下深渊。
无所不在的虚空之力,不,是水星之力!
这份力量并非没有源头,而是拥有无法估量的厚重支撑。
水星之力包裹着他,让他缓慢而平稳地落下。
不知下落了多少距离,地壳深处的压力,足以使大修士都无法抗衡。
谭安宁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还在落下,直到见得翻滚的熔岩。
那是怎样波澜壮阔的场面啊!
炽热的熔岩,乌青的岩壁,不时有融泡破裂,赤红的岩浆并不冷却,顺着岩壁滑落,仿若世界末日。
若非水星之力护住了他,谭安宁活不过一瞬,他却没有一分畏惧,反而愈发亲切。
无形的力量托着他,来到一片不起眼的岩壁前,里头嵌着一块普通的黄土,普通的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然而这本就不平常,在这种深度,岩壁比钻石还要坚硬,怎么会有地面平常的泥土?
谭安宁拿起,顿时感觉到无穷无尽,浩大宽广的力量。
却没有丝毫暴烈,只有厚重与平和,任他驱使。
内心的呼唤变得欣慰,却弱了很多,水星之力飞速将谭安宁送回地面,像是支撑不住。
这一次,水星的桎梏瞬间消失,谭安宁再也不用担心,那桎梏会将他削弱得不如凡人。
然而当桎梏消失的那一刻,当体内灵力恢复运转的那一刻,无所不在恐怖压力也在瞬间汇聚。
只是一瞬,谭安宁双眼暴突,似要掉出眼眶,坚硬的头盖骨更是出现轻微的凹陷。
灵力自动运转抵抗,谭安宁却明白,撑不过一秒,犹如再次回到地底深处,却没有水星之力的庇护。
掌中黄土微微波动,厚重平和的力量流转身躯,一如那水星之力,温暖而柔和,眨眼间驱散他身体的不适。
谭安宁握着那块黄土,瞬间明白,水星的法则不容过强的单体。
那层桎梏,确实是枷锁,水星之力的枷锁,却只为了保护他,保护他不被压力压垮。
口中早已发不出言语,只是执着问着消失的呼唤。“告诉我!”
呼唤没有波动,谭安宁却不放弃,一次次的发问,隐约得到了某个答案。
水星之力如潮水般退去,内心的呼唤也宛如幻觉,唯有手中的黄土如此真实。
盯着那块黄土,真是毫无出奇之处,若不接触它,没有人能知道它的不凡。
谭安宁粲然一笑,手握黄土,一指裂缝。“合!”
这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无时无刻不在消散水星的力量。
裂缝轰隆合上,小半个龙国的民众,又感受到震感,还以为又要来了。
近些的人们看到真相,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黄土之中,失去了一成力量。
如果只是普通的地震,根本都不会消耗黄土的力量。
现在之所以失去小半,是因为这道伤疤,不是金丹大修所留下,大修士做不到这种地步。
这是法则的伤痕,是水星跨越两界救他,受胜灵界法则所伤。
谭安宁握紧黄土,不再望天,趴在地面。
尽管那呼唤已经消散,但他仍要告诉她,也告诉自己,“一定能!”
毁灭来临之时,星球诞生模糊的意识,承载的生灵,却无知无觉。
这不公平,对星球不公,对生灵不公。
一个人,如传说中那样出现,握住先天土德。
这一刻,真正天命加身!
不是人尽皆知的传奇,不是跌宕起伏的史诗。
挣扎。
或许难看,或许渺茫,仍要挣扎。